白夜笙

　　*是那个“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系列的第五篇。其实彼此之间相互独立没啥关联。

　　闭门空有雪，看竹永无人。

　　（一）

　　

　　冬末春初时节的江南特别冷。

　　湿气和寒气编织成了无孔不入的大网，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让人只想裹在温暖又厚实的被子里闷头大睡。

　　王遗风起床时恰好被冷风扑了个正着，冻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运起功力在体内游走了一个大周天，才觉得手脚复又温暖起来。

　　身负凝雪功的红尘传人也扛不住这湿冷湿冷的江南寒冬啊……

　　何况现如今天色晦暗，似乎又要淅淅沥沥落下夹着雨的雪来。

　　

　　他站起身，整好衣襟，又随身往身上披了件厚实的大氅，才不慌不忙地打理起了形容。藏剑山庄的侍从服务周到，听到他起身的动静时就已经贴心地开口询问是否要热水和早膳，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一一呈了进来。

　　王遗风洗过了脸，又用牙盐漱过口，坐下来安安逸逸地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生煎包皮酥肉香，三鲜豆皮软润爽口，粢饭团口味百变，配一碗热腾腾的鲜虾粥，又暖和又美味。

　　王遗风夹着一个生煎包，心想，就算为了藏剑山庄给来客提供的这份美食，自己这份品剑帖，也抢得物超所值了。

　　

　　今年是开元七年，时逢第二次名剑大会。

　　红尘传人白衣公子拿着一份抢来的品剑帖，施施然登上了藏剑山庄的大门。

　　然后被以贵宾之礼迎入客舍。

　　王遗风也曾好奇过：“我抢了你送往昆仑派的帖子，你们藏剑都不计较的吗？”

　　就算是以儒立身以礼传家，大度得也有些过分了啊。

　　莫不是会在他住进客房之后，扔死老鼠到床底或者掺蟑螂尸体到饭盒里吧？

　　代父迎客的藏剑少庄主一本正经地摇头：“少侠放心，家父有命，名剑大会剑帖一经送出，便是认帖不认人。能抢到剑帖，是少侠的本事。”

　　“哈，这个规矩倒是有趣。”王遗风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过来，“自古白送没人要，罕物抢破头。叶孟秋是想通过这种争夺的方式来抬升名剑大会的身价？倒是好心计。”

　　他师从严纶，辈分不低，故而能直呼藏剑庄主的名字，毫不避忌。前头为他领路的叶英只淡声作答：“家父行事，自有道理，无需少侠评断。”

　　王遗风笑了笑：“别叫我少侠，我可不是什么侠客，就是个来看热闹的。”

　　持有品剑帖的客人的要求，只要合情合理，藏剑山庄向来都会满足。不愿意被人称呼少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叶英点点头，想了一想：“那客人可有什么的江湖称号？”

　　能拿到品剑帖的客人，几乎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代俊杰，大多都有名号。譬如玉虚子李忘生，又譬如剑圣拓跋思南。而王遗风这个名字，叶英还不曾在江湖中有所听闻，只依稀知晓他是师从红尘一脉，曾经的风流人物严纶，更多的，便无从得知了。

　　王遗风挑眉：“名号？我学艺六载初出师门，还没有这种风云人物才有的东西。那可怎么办？”

　　叶英张口欲言，便听这位白衣公子颇不正经地朝他一笑：“我观少庄主比我年幼许多，不妨唤我一声哥哥？”

　　叶英：“……公子自重。”

　　王遗风被拒绝了也不生气，依然笑意从容地点评：“嗯，公子这个称谓……尚可。”

　　

　　叶英由衷觉得，这个抢了自己送往昆仑派剑帖的红尘传人，着实很不讨人喜欢。

　　

　　发往昆仑派的剑帖是叶英去送的。

　　其实按第一届名剑大会的规矩，为数不多的品剑帖，都会由庄主叶孟秋亲自送到应邀者手里，以示尊重。

　　不过十年之后的第二届名剑大会时，叶英和叶晖也已年逾十岁，开始学剑了。叶孟秋有心要锻炼长子次子，便将昆仑派的剑帖指派给了叶英，长歌门的剑帖指派给了叶晖，让两人代自己去送。

　　结果叶晖平安抵达长歌门，叶英却在临近昆仑的时候，迎头遇上了刚刚出师历练的王遗风。

　　叶英还记得，那是一个雪后初霁的大晴天。

　　天光正明，照雪生辉。

　　他坐在马车里，身畔随行的剑卫驾马行走在冰雪覆盖的山道上。因为冰面容易滑倒而行速缓慢，又穿着厚厚的大衣抵御寒风，行动颇为不便。

　　昆仑山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天地皆付一色。而就在这样苍凉而单调的颜色里，随行的剑卫却远远地捕捉到了一道踏雪而来的身影。

　　剑卫立刻叩响了马车的窗棂：“少庄主，有人来了。”

　　“是山民吗？”

　　“不像……”

　　剑卫的声音里透着警惕，叶英也随之掀开窗格，远目看去。

　　确实有人踏雪而行，身形若隐若现，步履从容，有若闲庭散步，仿佛融进了这片苍茫天地里。

　　叶英忽然便明白剑卫为何心生警惕。

　　那人一袭白衣，单薄又飘逸，好似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去，羽化登仙。

　　这不是山民会有的装束。甚至也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就连已经习剑六载，问水山居心法小有所成的叶英，也自觉无法凭借内功流转，就能只着一袭单衣，去抵御昆仑山间的酷烈寒风。

　　“是高手。”叶英说，“剑卫，起阵。”

　　他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剑卫依命而动，布下了藏剑山庄的惊鸿掠影剑阵。

　　这是山庄秘传剑法，七人成阵，可攻可守，可困敌可自保，是不明敌我时的最佳选择。

　　自第一届名剑大会扬名之后，藏剑山庄的剑帖便多有人觊觎。叶英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试图抢夺剑帖的江湖人，就算不是为了扬名，也抵不住万两黄金的诱惑——第一次名剑大会的时候，明教教主陆危楼把剑帖转手卖了八千两，可当真不算一笔小钱了。

　　是以，看见身份未明的未知高手靠近，叶英第一时间便着手布下了防御。

　　

　　其实王遗风最初没想抢剑帖来着。

　　他真心就是单纯路过。

　　严纶说他如今已将红尘武学悟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他这个当师父的教不了的，唯有去红尘里历练过，方能透彻。于是王遗风便离开师门，开始了江湖游历的生涯。

　　他曾听严纶讲过，昆仑派有一门独特心法名为《寒冰诀》，与他所学的凝雪功各有千秋，可以互相借鉴印证，便往昆仑来了。谁知昆仑派掌门说此为镇派密传，不可轻易示以外人，王遗风也只能扫兴而归。

　　下山之后，便迎面遇上了叶英一行人。

　　他身负凝雪功，自然不惧漫天风雪，内力流转时，甚至可以在雪中汲取出透人暖意，故而一身单衣也能潇洒来去。

　　落在叶英眼里，却恰好成了来者不善的示威举动。

　　王遗风是在叶英布下惊鸿掠影剑阵时才起了兴致。

　　最近江湖中沸沸扬扬都在传第二届名剑大会的事，各路英雄纷纷猜测正阳宝剑落主谁人，王遗风自然有所耳闻。此刻看见远处一行人颇有辨识度的明黄色门派服，便猜到了众人来历，心思微微一转。

　　名剑大会，天下豪杰云集，若要历练，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去处。

　　二十二岁的王遗风，尚存有一份江湖扬名声传天下的飞扬意气。

　　恰好叶英又已布下剑阵，摆明车马是在防他，王遗风也便顺水推舟地抽出了袖间长笛——送上门的剑帖，不抢一抢，岂不可惜？

　　

　　另一边，叶英虽知来者是劲敌，却对惊鸿掠影剑阵十分自信。

　　此阵以他为阵眼，六名剑卫层层在外，机巧灵动，防守严密。来人一旦陷入阵中，就会被缠住手脚，继而被阵眼处的叶英窥出破绽，一剑击溃。

　　纵然来者是个阵法大家，能在这等情况下闯入阵心，那也需得有本事从藏剑少庄主怀里取走剑帖才行。

　　习剑至今已然六载，叶英有自信，在有惊鸿掠影剑阵的辅助下，就算是当世一流的高手，也无法轻易从他手中取胜。

　　他握住怀中剑柄，正严阵以待，忽然听见猎猎朔风声里，传来缥缈难测的笛音。

　　笛音不高，也不怎么好听，在风中断续呜咽，犹如百鬼同泣，说不出的使人心烦，却又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寻笛声而去。

　　守在马车外侧的剑卫在乐音之中，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似有失魂之态。就连按剑端坐的叶英，都在笛声里恍惚了心神。

　　眼前有似雪白衣一晃而过，自他怀里轻轻巧巧抽走了妥善收起的品剑之帖。

　　叶英骤然惊醒。

　　那阵笛音，竟有惑人心智之效！

　　江湖之中，奇人秘籍层出，他经验尚不足，还是大意了。

　　

　　窗格已经被来人推开，只留下纷乱雪片与一道远去的背影。

　　王遗风拿着这份犹有余温的剑帖，远远一笑：“少庄主，承让。”

　　叶英握紧未有机会出鞘的剑柄，蹙眉看着来人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藏剑少庄主初出江湖，第一次品尝了何谓败绩。

　　他扬声远问：“阁下何人？”

　　笛音已散，风雪平定，那人身影全消，唯留余音：“红尘一脉，王遗风。”

　　叶英记住了这个名字。

　　也记住了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留下的清冷味道，似雪中青竹，凛冽又温润。

　　

　　TBC.

　　*叶英：你对我一个用剑的物理系发动音乐系的精神攻击，良心不会痛吗！

　　老王：不仅不痛甚至还有点美滋滋：）

　　*今天黑老王笛声成就达成了吗？

　　达成了√

　　*旧版资料送剑帖的是叶凡，鉴于叶凡这时候大概率还没出生……就换成庄主上啦！

　　*噫以及又发现了一个梗，庄主开元元年初学剑法，老王开元元年拜入红尘门下，两个人算是同年学武了哈哈哈哈哈

　　*脑洞来自 @坐定东楼张太岳 。这个人，给我讲了一段王叶大纲，让我欲罢不能之后告诉我她不写……真的特别想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