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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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羌族进犯的地方恰好归属道真一脉管辖，大量百姓被从原住地赶走，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便纷纷前往庇护此地一方平安的道真各观求助。

　　大敌当前，抱朴子和葛仙川短暂地碰了个面，都决定在此刻放下双方嫌隙，同出精锐合力退敌。而他二人刚出任南北宗的宗主不久，事务繁杂，自是无暇再担任与天羌族一战的主力。

　　因此，两人这次会面，除了约定双方联手之外，也议定了带领众弟子出战前线的人选。

　　到最后，迎战天羌族的，便是以倦收天、原无乡、最负英雄，以及在双秀之后加入沧海云坪修业的两名道真同门李公烈刀中品为首，辅以其他精英弟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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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羌族是个全民擅战的族群。

　　尤其擅长以战斧为阵。此阵攻受皆备，转换自如，令道真在匆促迎战中折损了许多弟子。

　　而倦收天原无乡五人，最为重要的任务便是突破重重战阵，直取阵眼——那处是天羌族族长所在，也几乎汇集了所有天羌族的精锐。

　　这场战斗意外地打得很艰难。

　　但倦收天从来未曾料想到，这场战斗会让原无乡失去双手。

　　还是以保护他的方式。

　　原无乡自己其实也没有料到。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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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倦收天第一时间就带着受伤的原无乡杀出了重围，试图立刻找人替原无乡医治。

　　不过他俩这些年几乎都在沧海云坪里，每天不是闭关修炼就是闭关切磋或者闭关谈恋爱，很偶尔才会出去参与一些道门内部的交流会，交游并不广阔。

　　以至于……在倦收天脑中一片空白地背负原无乡匆匆杀出时，才茫然失措地发现……他熟识的好友里……似乎缺乏了『神医』这个职业。

　　勉强能凑数算是医者的，唯有道玄一脉的慈郎。

　　不过慈郎对原无乡的伤势却束手无策：“止血止痛我倒是没问题，但要断肢重生或者接续断肢……抱歉，吾无此能为。”

　　倦收天就很绝望。

　　好在同为道门的剑子仙迹贴心地给他指点了方向：“吾有一位好友，极擅医道，住在岘匿迷谷，你们或可向他求医。”

　　倦收天拿着剑子仙迹手绘的抽象路观图背着人就跑。

　　剑子仙迹在后面扬声喊：“别去小树林！千万不要急急而奔啊！保险起见化光球走！”

　　整个人反应都慢了三拍的倦收天在跑到小树林中途之前及时停步，带着原无乡化成光球直奔岘匿迷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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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就算是神一样的奶，也没能成功挽救原无乡的手。

　　慕少艾神色遗憾：“伤者耽搁太久，接续断肢的时机已失……如今，吾所能做的，也只是替他疗复伤口、减轻痛楚而已。”

　　倦收天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其实听懂了慕少艾在说什么，但理智在第一时间让他拒绝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他浑浑噩噩却又条理清楚地向慕少艾道谢：“多谢药师援手，吾……吾再带他去别处看看。”

　　这世上还有无数名医，或许其中便会有擅长接骨的一位，能可做到他人所不能之事。

　　他带着原无乡离开岘匿迷谷，复又开始奔行。然而天地茫茫，活死人肉白骨的机缘可遇不可求，他只是本能地难以接受这个最坏的结果，却并不知道眼下该去往何方。

　　直到原无乡在他背上侧了侧头，轻轻地蹭了一下倦收天的脸颊。

　　“倦收天……停下吧。”他说。

　　倦收天闻言放缓了速度，却并没有停步。就算没有目的地可去，但“停下”这个动作本身，对他而言似乎便意味着放弃。

　　原无乡想了想，继续说：“我饿了。”

　　倦收天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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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漫无目的的求医之旅就这样暂停了。

　　对倦收天而言，比起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显然原无乡饿了这件事更为重要。

　　经过慈郎和慕少艾的相继治疗，原无乡的伤处早已止血。在药物的作用下，连疼痛也已经轻减很多。乍然失去双手，他其实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淡定，但在看到这样慌乱又无措的倦收天的时候，他却神奇地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然后就觉得，没有手……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难过的事了。

　　至少这双手换来的是倦收天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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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倦收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非常关注公开亭里武林各位名医的动向。他曾去往定禅天拜访过净琉璃菩萨，也去过千竹屋求见过隐居于此的天不孤，还曾造访过灵蛊山，试图求见绯羽怨姬。

　　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后来时间长了，他也渐渐不再寻访医者，似乎已经接受了原无乡的手再也接不回去了的现实。

　　原无乡看到他终于不在执着于此，也微微松了口气——他实在很担心倦收天会因此而陷入自责的情绪不能自拔，好在时间是一剂万能的良药，能够淡化所有刻骨铭心的伤痕。

　　“好啦，不要再难过了呀。”原无乡抬起手臂拍了拍倦收天的肩膀，“你看，我只是失去了手而已，还活得好好的，比起在此役中身亡的同修，已经幸运很多啦。”

　　倦收天迅速一把攥住他的袖子。

　　“不要乱动，小心手。”

　　“啧啧，这句话。”原无乡故意长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对我的手，比对我这个大活人还要更关心。再这样下去，我要吃醋了哦。”

　　倦收天就放开了他的袖子，有点低落地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鬓角：“抱歉。”

　　他微微垂下眼睫，无声地流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在意和紧张的情绪。

　　“我知道。”原无乡轻轻朝他笑了一下，“但你要这样想呀——纵然我没有手，但我还有你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闪亮地看向了倦收天的眼睛。倦收天只觉这目光如水温柔，似乎要一直要流淌到人的心里去。而后原无乡又一字一句地重复强调了一遍：“有世界上最好的倦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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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似乎给世界上最好的倦收天注入了莫大的勇气。

　　让他几乎立竿见影地就摆脱了很丧的状态，迅速振作起来。

　　“没错，你还有我。”倦收天瞬间就想通了，“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所有你需要去做的事，都有我可以替你完成。”

　　原无乡笑了笑：“对呀，都要靠你了哦。”

　　倦收天就充满责任感地进入了“无微不至地去做原无乡的手”的状态里。

　　包括但不限于给原无乡喂药、做饭、换衣、洗澡……和扶他上茅房。

　　只有在进行最后一项的时候……原无乡才觉得，就算有世界上最好的倦收天，大概也还是自己的手比较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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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了“要妥善地照顾好一个受伤的原无乡成为原无乡的双手”这个目标，原本厨艺称得上惨不忍睹的倦收天，在做饭方面的能力迅速变得突飞猛进起来。

　　还无师自通地成功做出了伙房老翁口味的烧饼。

　　“不像老翁做的。”原无乡尝过之后评价，“和我做的烧饼味道更相似。”

　　“那更好。”倦收天就把这个当做是夸奖收下了，“因为我更习惯的是这个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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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表扬一个非常努力地成为自己双手的倦收天，原无乡在这天晚上给了倦收天一个惊喜。

　　“闭上眼睛。”原无乡说。

　　倦收天听话地闭眼。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温热的气息凑近了他的腰间，用并不太熟练的动作扯开了他的腰带。

　　然后倦收天就度过了一个特别美妙的夜晚。

　　最后他拥着原无乡躺在床上，低头去吻他的鬓角。原无乡笑着问他：“你看，失去双手，也不全然是件坏事，对不对？”

　　倦收天心情瞬间就开始回落：“……你一定要在床上提这件事吗？”

　　“当然。”原无乡说，“我要天天在床上提这件事。”

　　“……为什么？！”

　　原无乡轻声说：“因为，我要一直提到……你习以为常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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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无乡选择的这种针对倦收天的心理疗法非常有效。

　　至少倦收天在经历过几次之后，很快就在这种快乐和痛苦的循环里，真正地习惯了他没有手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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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最负英雄也来探望了原无乡。

　　倦收天带着原无乡从战场杀出的时候，和天羌族的战役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他们两人退出之后，是最负英雄留到了最后，负责清扫的天羌残部，因此今日才抽出空闲。

　　他们一起去吊祭了牺牲的李公烈和刀中品，以及更多因此战而长眠的道真弟子。

　　北宗弟子以剑为碑，南宗弟子入土为安，三人在成片的剑碑和石墓前长久地肃然静默，直到天光渐收，斜阳如血泣。

　　“你今天沉默得有点反常。”原无乡敏锐地发现了最负英雄的异样，“是有心事？”

　　“我……”最负英雄犹豫了片刻，似乎颇为难以启齿，“如果有一天，你们突然发现……一个曾经很尊敬的人，其实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该怎样办？”

　　倦收天问：“是怎样的另一面？”

　　“不太好的一面。”最负英雄低声说，“足以颠覆你对他的尊敬。”

　　“那……便慢慢疏远吧。”倦收天想了想，说道，“若是不能接受，敬而远之也是一种选择。”

　　最负英雄长长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倦收天奇道：“你所指是谁？”

　　“他曾有恩于我。我答应过他，要为他保守秘密。”最负英雄摇摇头。他复又看向倦收天和原无乡，端肃神色，郑重行了一礼：“我已决定要去往江湖游历，或许今日之后，便是再见无期。师兄，原无乡，珍重。”

　　倦收天和原无乡皆是一惊。

　　“为何？”倦收天追问，“为你口中之人？”

　　最负英雄按着剑笑了笑：“方才的话，你们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是个向往江湖的浪子游侠吧，毕竟所有故事里的英雄，都总是四海为家嘛。”

　　倦收天和原无乡对视一眼，心知他已做下决定，再无可更改，便同时一礼送他：“山长水阔，此去珍重。”

　　最负英雄哈地笑了一声：“放心，或许过不了多久，江湖中就会有我的传说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双秀挥了挥手：“不用送，暂别了！”

　　他在一片石碑与剑林里远去，夕阳斜晖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倦收天和原无乡远目相送，却听见风里远远送来一阵歌声。

　　唱的是世浪多汹涌，世事多荒唐，寂寞最属英雄。

　　

　　TBC.

　　

　　*把坑捡起来继续填。双秀是世界上最好的原无乡和世界上最好的倦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