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深夜更新，投喂一只嗷嗷待哺的狐 @落花长风一杯酒 

    55

    是夜。

    裴元已经在纯阳宫的客舍里歇下，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

    ——松香是由洛风友情提供，用来给他驱蚊的。

    洛风是不需要睡眠的。他在裴元睡下之后，便一个人又去纯阳宫里做最后的游荡，一一告别他所熟悉的山石树木、鸟兽虫鱼。

    然后回到那株古松下，看向谢云流和李忘生的卧房。

    谢云流和李忘生还未休息，正在室内弈棋。两人的剪影被烛光映照在窗格上，映入洛风的眼帘。

    洛风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看着他们执棋落子，言笑晏晏，偶尔去剪一剪烛花。

    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心里顿时觉得很安心。

    仿佛即将离开纯阳宫的某种彷徨无依感一瞬间都消失了。

    因为他知道，待他归来之时，依旧能够在松树之下，隔窗看见这经年不变的场景。

    

    56

    洛风站在那里，一直看到谢云流和李忘生下完了棋，洗漱宽衣之后双双睡下，又熄了灯。

    那一室晕黄的暖光黯淡下来。

    唯余夜色如水，将淡淡银光洒在他身上。

    洛风便也回到了裴元的房间。

    裴元此刻已经熟睡。

    静谧长夜里，洛风能听到对方安静而有规律的呼吸声，极轻极缓。

    洛风坐在床边，低头去看裴元的脸。

    他伸出手，虚虚去描绘了一下裴元的轮廓：“其实，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是熟悉。”

    “希望……你可以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样，就算有朝一日，你会将我忘记，我也可以拥有很多在漫长岁月里去反复温习的回忆。”

    他的手指描绘到裴元鼻尖的时候，微微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感觉，是对方呼吸时带出的那一缕热气拂过了他的手背。

    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活人的体温。

    分外温暖，触手可及。

    洛风在他身边躺下，枕着自己的胳膊，抬头望向房顶，喃喃自语：“你们睡觉应该都会做梦的吧？据说如果是美梦，就能在梦中拥有一切。如果我也可以做梦，那就好了。”

    那他或许可以在梦中，体验到生而为人的感觉。

    他闭上眼，在裴元旁边，假装自己也睡了过去。

    

    57

    次日一早，裴元是被洛风叫起来的。

    “裴元，快起来啦，今天天气特别好！云开雪霁，山风止息，特别适合赶路。”

    洛风站在屋外，趴在窗沿上叫他：“我看隔壁你师父好像也已经打算起来了。”

    裴元其实已经醒了。

    但他昨夜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淡淡的茫然，便躺在床上整理了一会儿思绪。

    梦中具体的境况，他已然模糊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好像腰间佩着洛风那个青蓝色的神牛葫芦，在苍茫天地之间蝺蝺独行。

    此刻听见洛风叫他，他便坐起身来，应了洛风一声，开始穿衣挽发。

    之后拿起那个神牛葫芦时，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仍旧系在了腰间。

    不过一个梦而已，无关紧要。

    

    58

    用过早膳之后，孙思邈带着裴元辞别李忘生，离开了纯阳宫。

    因为有孙思邈同行，裴元没再去使用能快速下山的雪橇，一步一步沿华山山道而行。

    洛风跟在他旁边，不时去给他介绍沿路的风景：“这里叫『天门出岫』，最适合观云。若在合适的时机，能看见云海如潮，在山壁中翻涌不休。”

    裴元笑笑，碍于孙思邈在一旁，并不好出言回答，便只轻轻点一点头。

    洛风也不在意，能得到回应就很开心，自顾自地和裴元说了一路的话。

    待到了山脚下，裴元先将孙思邈请到一处茶棚稍事休息，自己去雇了一辆马车回来。

    洛风问他：“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去长安。”裴元道，“师父要去那里诊治一位病人，我去长安亦有些私事处理。顺便也带你去看一看，大唐的京畿之地。”

    “好啊！”洛风神色向往，“长安离纯阳不远，我一直有听师父他们说起，但还从未去过呢！”

    在他能被谢云流和李忘生看到的那些年里，不知为何，他对长安城总有种排斥感，并不乐意同谢李二人前去。

    待到消失于谢李二人的记忆中，这种隐隐的排斥感便消退了。但他不愿离开纯阳宫，依旧未曾踏出华山一步。

    是以，长安城与纯阳虽近，他却还从未去过。

    裴元笑笑：“长安是个很好的地方。景色壮阔，热闹繁华，百姓亦安乐富足。还有许多西域来的胡商，往往会带来许多别处看不到的新奇事物。”

    洛风听了，就有些迫不及待：“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最快……晚间吧。”

    

    59

    裴元估计得十分准确。

    到了金乌西坠的傍晚之时，他们已来到长安城外。

    洛风在能远远望见长安城的时候，便已经从马车内飘了出去，一个跟头荡上车顶，极目远望。

    见远处城墙恢宏，映照着落日斜晖，是言语难以描绘的恢宏气象。

    此刻正逢深秋，层林尽染，草叶枯黄。

    长安城在这样的秋景之中，却并不显得萧瑟苍凉，反而倍添大气辽阔，透出一股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厚重之感。

    洛风轻轻感叹了一声：“这就是长安啊。”

    他此刻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答应了裴元同游山河的邀请。

    纵然裴元向他描述过长安城的景象，但未曾亲见，只凭言语，他在心中勾勒出的画面，尚不及眼前万一。

    

    60

    长安城夜里有宵禁。如今天色已然不早，入城之后，孙思邈便立刻去了病人府上，带着裴元先前炮制好的格桑花。

    裴元并未随行，而是吩咐车夫向另一个坊市而去。

    洛风记得他说过，来长安城是有私事，便问：“这是要去哪儿？”

    “去我姐姐府上。”裴元含笑道，“她嫁在京城，且已平安诞下一女，三日后便是百日宴。”

    “噢！所以你要当舅舅了？恭喜恭喜！”

    “嗯。”裴元微微一笑，看向他，“说起来，上门便是客。你既来我小外甥女的百日宴，也该送她点礼物才对？”

    “是该送，是该送。但……”洛风为难地皱眉，“送小孩的话，我好像没什么合适的东西？”

    他收藏的那些小零碎，似乎都不太适合给孩子玩。

    “没事，还有三天呢，你可以慢慢想。”裴元悠悠一笑，“或者明日我带你去东西市逛逛，你看见什么想送的，我可以替你买下来。”

    “不行不行，那样就是你送的了。”洛风连忙道，“我一定要送一个自己的东西才有意义！”

    

    61

    裴元的姐姐夫家姓谷，其夫名唤谷云天，是朝中一名官员。

    裴元到了谷府，先与姐姐姐夫见过礼，便去看了自己的小外甥女。

    小小婴儿睡得正熟，裴元含笑问长姐：“取名字了吗？”

    谷夫人温婉一笑：“谷之岚。”

    “空谷生岚，灵华自蕴。是很好的名字。”裴元轻轻点头。

    他弯下腰，极轻极柔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谷之岚的脸颊，温声道：“舅舅替你准备了百草药囊，放在枕边，可避百病。”

    “愿你平安长大，此生顺遂无忧。”

    洛风在一旁，听到他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缘由地微微一跳。

    有很模糊的画面自他脑中一闪而过。画面之中，是被烈焰焚尽的谷府，和躺在血泊之中的谷家夫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