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剑三][谢云流x李忘生]几时共客长安1-5

几时共客长安

  

  谢李相关,始于少年,终于安史之乱。

       1-4章是旧稿,第五章是新写的。

  

  (一)无可道

  

  众所周知,春秋之时,学识渊博者被称为“子”,以示尊敬。所以老聃又被称作“老子”。

  穿着道袍的少年人翻翻手边书简,逗逗窗头八哥儿,似乎觉得很是枯燥乏味,不满地低声嘟哝:“老子真是无聊死了。”

  说是道袍,其实不太恰当。他身上衣衫只有黑白二色,是短打式样,更像游走江湖的剑客装扮,只在袖口和腰带上纹着太极图。不过少年是随着纯阳子来作客此间,李忘生想当然地就觉得他穿的该是道袍。

  他第十八次偷偷转眼去看这人。此人就是他以后的师兄了,看起来有些张狂,大约是那种打架时候爱冲到前头的人。

  这一回偷偷窥视的目光恰被谢云流碰个正着。后者眉梢一扬,似有不满:“看什么?”

  “我……”李忘生下意识地一结巴,好在脑子灵光,转念之间,抄起没看进去多少的书简,递上前,“我在看道家典籍,有些地方不明白。”

  “你自然看不懂……”谢云流同情地点头。他在心里道,我自幼跟随师父直至如今,也是一知半解,你看得懂才怪呢。

  就着李忘生递到面前的书页看上一眼:“大道自然,行无求而自松,饮无奢则自清,卧无欲而自宁。”

  “嗯。这句嘛,这句的意思嘛……”那个即将成为他师兄的少年背着手,胸有成竹地昂首道,“这句的意思太艰深,告诉你,你也弄不懂。你只记着,这是老子说的。”

  李忘生看着手里书简,赞叹:“小道长你年纪轻轻,已经著书得道了啊。”

  “其一,我年纪比你长。其二,这不是我写的,是老子写的。”

  “哦。”李忘生似懂非懂,“这就是‘我’和‘本我’的区别么。”

  谢云流瞪着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放弃了再度和他沟通的想法。他随手扔掉书卷,百无聊赖地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师父去哪里了?怎的还不来。”

  “师父在和爹爹谈事情。”

  谢云流瞥他一眼:“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

  他叹口气,坐回来揪下一串子葡萄。吕洞宾被这家的主人慕名请来,说是请教道法,可看那主人家也不像个对道法感兴趣的。倒是被硬塞过来、说是要跟他“先熟悉熟悉”的这家十二岁小少爷,生得清秀干净,看面相颇有仙缘,透着一股子灵气。

  李忘生小声说:“以后也是我师父啦。”

  

  他自幼多病,家里为他请医延药,费了不少气力,总不见起色。后来有个游方的道士说,这孩子是个修道的坯子,尘缘寡薄,落在你们这红尘堆里,与命格相冲,除非肯送他出家修道,总不能好。

  江湖上这样的骗人话遍地都是,家里起先并不相信,后来病急乱投医,送他到城外道观静养,果真比在家里瞧着精神。虽然舍不得,也只好信了这法子。

  所幸他们家曾与吕岩有旧。素闻纯阳子吕岩是位得道高人,便将吕岩请来商议,央他将李忘生收归名下。

  

  李忘生对谢云流道明原委,后者目瞪口呆,似乎尚未回神。

  “师兄?”

  被他一喊,谢云流猛醒过来,忽然凶巴巴地一板脸:“不许喊我师兄,师父不会收你的。”

  “为什么?”李忘生不解。

  “师父是我一个人的师父。”谢云流一字一句道,“师父只疼我一个人。”

  他似乎很是愤慨,握拳往案上一砸:“你堂堂富贵人家的少爷,衣食不缺,有人疼有人爱,为什么要来和我抢师父?”

  

  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并不能怪谢云流。他是一个弃儿。

  他不知道生父生母是谁,所在何方,事实上他也并不想知道。自记事起便有师父疼他爱他,教他道法武学,教他为人之本处世之理。也正因如此,师父对于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乍然听到有人要来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走江湖,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要来抢师父”。

  谢云流跟随吕洞宾游走江湖甚广,见过诸多世事,知道世人都偏疼幼小者多些。若是多出个师弟,师父必要让自己拿出一个作兄长的姿态,事事相让。仅仅想到此节,谢云流便觉得头疼。

  

  最初的惊诧之后,谢云流冷静下来。李忘生偏头看他,似乎还没有理解刚才的话。谢云流和他对瞪半晌,忽然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做师父的徒弟,要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李忘生眨眨眼:“要做什么呢?”

  “百事孝为先,”谢云流说,“做徒弟的自然要对师父尽孝。所以,清晨要鸡鸣时早起,烧热水,做早饭,即便三九寒冬,也不能例外。还有,师父是有名的得道高人,做他的徒弟,也要通晓道法,至少要背诵——”他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骇人的高度,“要背诵这么多的道学典籍才成。还有武学,啧,看你以前身体不怎么好,估计是吃不了这样的苦。每日要扎马步、练丹田之气、修习剑法。”

  谢云流一口气说了大段话,其实都是虚言。吕洞宾素来疼爱弟子,并不会让他做粗使之事。至于学道法,学武功,也不是谢云流说的那样夸张。

  他瞧一眼似乎被吓住的小少爷,得意地仰起头:“你做不到的,还是别拜入师父门下了。”

  李忘生偏偏头,好像对于他得出的这个结论,感到很疑惑:“你刚刚说的那些事,好像并不难做。”

  

  最终谢云流还是没有吓退李忘生。

  他看起来斯文秀气,其实骨子里自有傲骨。因为久困于病榻之苦,一直盼着能随修道之人而去,好摆脱这些病痛,恢复正常孩童那样康健活泼。就连甚至会被大人责骂不休的上房揭瓦、偷桃打枣之类的事,对他而言也遥不可及。

  吕岩对自己的第二个徒弟看起来也颇为满意。他一眼相中了这个孩子的品行,端正温厚,隐隐透着大家气派。出家修道之后,过往的名字便须抛却才好。吕岩想了想,对他道:“你师兄性格孤僻,最容易添生执念,我替他取名云流,是寄望他能心胸豁达,坐看世间草木枯荣,流云飞渡。你是个温厚孩子,心地未免过于柔软,许多事情容易看不开放不下勘不透。须知太上忘情,无可道,无可名,无可是,无可非。你便叫忘生吧。”

  自此往后,纵然时隔许多年,李忘生犹自记得师尊这一番话。

  

  李忘生拜别过父母亲人之后,师徒三人离府而去。吕洞宾说近日有一个前缘将至,要去将一件先人托付之物,送到天命所归之人手中,领着两个徒儿往江陵城而去。

  一路上李忘生都在好奇地四处窥望。他既是久卧病榻,自然甚少出门,遇上什么都觉得新奇。马车路过一处郊外的马球场,好些个公子哥头戴幞巾,足登长靴,挥杖相争。李忘生目不转睛地往里头看。

  “他们为什么要抢那个圆圆的东西。”

  “那叫马球。”谢云流不耐烦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哦。”李忘生依旧拧眉着急,“他们打起来了。那个马球很稀罕吗,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抢一个?”

  谢云流忍不住要扶额:“那是他们太笨,没有少爷你聪明。”

  

  马车驶入江陵城,此地素有七省通衢之称,十分热闹繁华,虽不及京城,也足够让李忘生看花眼睛。这里胡商颇多,他们马车停靠的一处客栈边上,便是一家胡人开的鬻饼铺子。吕洞宾进店去要房住下,谢云流带着李忘生从车上下来,也懒得看顾他。李忘生好奇地看着那里卖着的胡麻饼,卖饼的胡人十分热情,拿起一块递给他,官话竟说得十分顺溜:“小公子,来尝尝?酥麻香脆,好吃的嘞。”

  李忘生虽然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不通买卖之事,也知道不能白吃别人东西。正在犹豫,那胡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不收你钱,尝尝吧?”

  小贩心里打的又是另一层主意,反正小孩子懵懂,看起来穿得也好,似乎是个有钱人家,又该是外地人,不宰白不宰。到时候他吃都吃了,等大人过来,就能好好敲一笔。

  李忘生也对那饼很好奇,正要下口,忽然被人一把捏住,硬是拿下来,毫不客气地抛回小贩手里。

  谢云流冷冷道:“别人说甚么,你就信吗?进店,吃饭了。”

  他扯着李忘生进了客栈,力道不算温柔,李忘生趔趄一步才站稳。他有点遗憾地回头望一眼,谢云流口气冷淡,他心里有点委屈,觉得这个师兄好像很不喜欢自己。

  

  (二)青精饭

  

  李忘生拿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粒,乌青颜色,又干又硬,完全无处下口。

  他生在富贵人家,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饮食起居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乍然离家,的确有些无所适从。好在他心性平和,即便反差巨大,也未见半分怨色。

  ……只是,想不想适应,和能不能适应,到底是两回事。

  他悄悄看一眼谢云流,后者脸上完全没有丝毫食不下咽之感,甚至可能还觉得颇为可口。

  “看我作甚?”谢云流回瞥,“吃饭。”

  这时吕洞宾已经不在此间。他游历江湖,踪影不定,于功名利禄浑不在意,不知为何却报名这一届的科举。此番是来江陵城参加解试,一落脚便须去学馆记名。他抽不开空照料新收的二弟子,只让谢云流好好看顾师弟。大徒弟随他修行漂泊多年,人情世故一概皆知。虽亦年少,武学已卓有小成,足可防身。

  

  李忘生勉强扒一口饭,硬而无味,难以下咽。他放下竹箸,小声道:“我……吃饱了。”

  谢云流头也不抬:“自去休息。”

  “我还不困。”李忘生试探着问,“师兄有什么事要帮忙做吗?”

  

  离家之时娘亲很是依依不舍,把他揽在怀里有的没的絮叨一大车话。末了含泪叮嘱他,莫要再和家里一般的养尊处优,学着自己做些事。此去之后万事留神,须知人心最是叵测,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说这话的时候妇人一双眼睛落在谢云流身上。吕先生的大弟子远不似他那般随性洒脱,一身锋芒尽皆显露在外,仿佛冰冷剑光。她知晓自己的孩儿素来平淡,凡事不与人争,恐怕受人欺侮,这是做母亲惯有的想法,却不料已落在谢云流耳里。

  

  李忘生在心底记着娘亲的叮嘱,想尽快学着做一个师父的徒弟该做的事。谢云流心里却只把他当个小少爷看,只道:“若不想睡,包袱里有些经书,你可找来看。”

  李忘生便去找书。

  “回来。”忽然听见谢云流喊他,声音里有些不悦。李忘生应声回头,谢云流用眼角一瞟他还盛得满满当当的碗:“怎么没吃?”

  “吃不下。”李忘生只好老实说。

  谢云流深深看他一眼,提起案边盛着热水的壶,往碗里倒了些滚水。那青绿色的饭粒被热水一冲,骤然散出清而淡的甜香来。

  “要这样吃。”

  他把碗往李忘生那边一推。李忘生试探地挑起一点,糯米被滚烫的水泡软,带着清香味道,意外地引动食欲。他坐回来,谢云流又给他夹了几根清炒的蕨菜,初入口微微带着辛辣,就着这样奇奇怪怪的饭倒显得爽口。

  

  “修道之人,饮食自然比不得你们富贵人家。”谢云流耐着性子替他解说,“这叫青精饭,是道家常食之物,修炼中也用来补益身体。是先将米蒸熟、晒干,再浸南烛树叶汁,九蒸九曝而得。可久贮远携,沸水泡食。虽然远不如山珍海味可口,却能宁神静气,有助修行。”

  李忘生点点头:“多谢师兄。”

  听他道谢,谢云流反而脸色一冷,转回头去,冷声道:“谁要管你?我是不愿浪费饭食。”

  

  饭毕,谢云流便打坐调息。他修的是吕洞宾所授太虚剑意,重在以气御剑,运功之时真气充塞寰宇,心外无物,天人合一。李忘生尚不通武学,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室内陡然间凛凛生寒。

  李忘生看的是谢云流甩过来的《内景经》。这是吕洞宾的师父钟离权所传,连吕洞宾也未能修到最高一层,尚在参悟之中。谢云流说他毫无根基,最好先修内再修外,便把这个扔过来。他这样做,其一是的确如此,其二实则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李忘生却深信不疑。他觉得虽然师兄素来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也还是愿意照顾自己,不会诓他。

  

  书中字句他都识得,连起来却看得一知半解。谢云流尚在练功,无人可问,李忘生只好先默默记诵。正背着一长段的时候,忽闻床脚几声异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过。

  他放下书本往下探头,一片漆黑,隐约听得吱吱声。

  少年人总是好奇的,他拿起烛台,往床下照去。一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瞪着黑溜溜的眼珠,与他对视。

  

  “你做什么?”

  大约是光线变化引起谢云流的注意,或者是他恰巧在此刻收功,李忘生急忙向他招手:“师兄你来看,这里有个,呃……”

  谢云流远远往床底一瞥:“是野鼠。”

  “哦,这个叫野鼠啊。”李忘生好奇地打量那家伙,“师兄养的吗。”

  没听见回答,李忘生抬头看见谢云流正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这不能怪李忘生。他在高床软枕的家里过了十二年,从未踏足过厨房或是杂间,自然不认识这是何物。

  

  最终谢云流放弃了和他对视,转头闭眼,继续他的练功:“不是。”

  “是店里养的?要不要去还给他们。”

  “……”

  谢云流咬牙:“看你的书。”

  李忘生和那只灰鼠互瞪良久,才复又回去默诵自己的书。过得一会儿,又听见床底下吱吱声不绝,便问:“它为何一直叫唤?”

  “饿了。”

  谢云流冷冷睁眼,看着李忘生站起来想去取桌上剩饭,拈起竹箸随手一扬,那只灰鼠“吱”地惨叫一声,被穿过肚皮钉死在地上。

  

  李忘生吃了一惊:“为什么杀它?”

  “偷吃食粮,咬损衣物,于世无益。”谢云流收回手,“人人见了都恨不得除之,也只有你这个小少爷,还想养它。”

  李忘生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也许它只是饿了。”

  谢云流不置一词,继续运气练功。李忘生心里有点难过,不想背书,慢慢爬上床榻想要入眠。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心地太和软,放在这世道里不是好事,总是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譬如那只灰鼠,人人见了都恨不得除之,独他不是。也譬如……许多年过后的谢云流。剑魔东归,中原武林恨入切齿,独他不是。

  只有吕洞宾对他说,上善若水,包容万物,我弟子众多,独你有一颗悟道之心。

  

  这间客栈屋舍简陋,木床薄被,毡毯底下不过垫了一层草席。也许是择床,也许是睡不着,李忘生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

  谢云流已经不再打坐,转而就着烛火抄写着什么。既然睡不着,李忘生便问他在抄什么,谢云流不耐烦地催他快睡,答是《内景经》。

  李忘生才想起方才自己读那一本看上去并不十分老旧,应该不是原册,是吕洞宾抄给师兄的。谢云流此时再抄,大约是要拿来给自己看的。

  

  就如每一个乍然离家的孩童一样,十二岁的李忘生刚才也在思念父母。而此时室内一灯如豆,橙黄的烛光并不算太明朗,将两个少年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之上,随着微风轻轻地晃。

  他听着狼毫落在书纸上沙沙的声音,忽然不再想家。于是闭上眼睛,一夜无梦。

  

  (三)华山雪

  

  吕洞宾过了乡贡,点了举人,打点行装预备上京。

  省试是在明年春,时间尚早。他不像其他试子那样急着赶到京城,结交公卿大臣,博个好声誉,而是带两个徒弟随意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般自在悠闲。

  在初入门下的李忘生看来,此时的师父十足的江湖游侠做派,温酒吟诗,醉眼青歌,仗剑不平事,饮马白云边。

  谢云流也修剑术。他仅比李忘生年长四岁,剑道上已卓有小成,只是不像吕洞宾那样散漫不羁、凡事尽皆付诸一笑。十六岁,正该是极尽轻狂骄傲的年纪。

  李忘生其实更偏好道学,性子安静随和,往往拿一卷书就能看上许久。他还曾为此困惑,以为自己与师门所求之旨不合。吕洞宾知晓后哈哈大笑,说各人有各人的道法,哪里能够相同。你有闲心想这些,不如先把紫霞功修到第三层上去罢。

  

  紫霞功是道家练气的根本,着重呼吸吐纳之法,上手十分容易。谢云流天赋秉异,初学时候,短短几天一口气自行悟透到第五层。李忘生天资远不及他,小半月过去还卡在第三层上头。

  吕洞宾生性随意,有些时候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师父,有些时候也喜欢放养徒弟,连着几日都会踪影全无。所以遇着不懂之处,李忘生大多时候总要去问谢云流。

  谢云流也总在讲完过后一脸不耐:“天分不好学什么武?诵诵经抄抄书去。”

  

  吕洞宾安慰他:“勤能补拙,莫信你师兄。”

  李忘生默默点头,暗下决心。他秉性温厚,却不软弱。

  

  如此山山水水间游历得有月余光景。至九月初九重阳这一日,三人在华山半腰的一处村落歇脚。晨起饮过村里人酿的菊花酒,吕洞宾领着两人从一条小径往山上去,笑道:“九月九宜登高,咱们且往这华山峰巅上去看看。”

  道家在重阳节时候有登高求长生的习俗。西岳华山险峻非常,尚未有路可以去得峰顶,吕洞宾却好似浑然不知。谢云流将食水衣物打进包裹,转头不见了李忘生,正在找时,李忘生急急忙忙从远处聚在一起庆贺佳节的人堆里挤出来。此地民风淳厚热情,他生得惹人喜欢,村人给他塞了满怀的重阳糕,臂上还系着茱萸囊。

  “师兄,这个是给你的。”

  谢云流冷哼一声,别开眼不理。李忘生紧跟几步,把装着山茱萸的布囊系在他手臂上:“他们说这个辟邪的。”

  “虚妄之谈。”谢云流不屑。

  

  时值清秋,满山林叶微微泛起苍黄颜色。三人在山间走到晌午,前头已经没了路,被一道断崖阻隔,壁立千仞,山势险极。吕洞宾停步,抬头望了望,回头笑问谢云流:“你看如何?”

  “无碍。”谢云流瞥一眼李忘生,果然又听吕洞宾问:“忘生你呢?”

  李忘生不明所以:“师父指的是?”

  吕洞宾一笑不语,忽然振袖而起,在那陡峭山岩上数起数落,一直没入头顶白云里。这套道家的轻身功夫名叫“逍遥游”,据传古时有前辈列子,将其悟到极致,凭虚御风,羽化登仙。

  李忘生也有学过,只是时日尚短,不能像吕洞宾那样,在险峻山壁上也如履平地。两人远远听见吕洞宾在云端一声长笑:“山巅有故友居处,为师先去讨杯茶喝。”

  吕洞宾早已看出谢云流对师弟心怀芥蒂,此番有意要让两人消除隔阂,又道:“云流既然无碍,便教会忘生罢。”

  

  谢云流臭着一张脸。

  李忘生资质其实不差,只是他用看自己的眼光去看李忘生,便觉得实在糟糕透了。

  

  李忘生试了两次,跃起也有丈余,翻个墙上个树不成问题,要越过如此高的山壁委实为难。谢云流教他借力:“山岩间也有许多落脚处,不是让你真的只凭气劲跳上去。借力使力,一气呵成。”

  落脚处大多十分狭窄,李忘生掌控不好距离,折腾半天,惊险万分,最终还在原地。谢云流无奈,点足掠到最近一处站定,伸下手来:“抓稳。”

  

  如是反复,大半个时辰过去,抬头已经能遥遥看见峰巅。

  谢云流虽然功力远胜于他,要再带上一个人也十分吃力。李忘生这时的轻功已娴熟许多,不似初时那般紧张,觉察到谢云流牢牢拉稳他的手心里沁出层薄汗。低头看见脚下云海如潮,深渊万丈,不由问:“师兄累了吗,先歇一歇?”

  谢云流皱眉低喝:“别往下看。”

  他生性孤傲,最不喜欢被人小瞧,纵然有心要歇歇,被李忘生一问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最后一段路有惊无险,两个人好不容易才登上山头,望见不远处有一方竹林小院。

  

  华山峰顶上终年覆雪,寒冷非常。方才只顾着紧张落足之处,倒没觉得太冷,这时候放松下来,李忘生只觉得手足冰凉。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处巨岩,离地颇高,谢云流看也不看,一纵而下,落地转身,仰头道:“跳。”

  其实这个高度已经超出李忘生的能力,他闭闭眼把心一横,提气跃下。

  所幸地上蓬松积雪足以没腰,减缓许多冲力。李忘生落地之后往前踉跄两步,被谢云流双手拦住,几乎跌进他怀里。

  他听见谢云流道:“你倒还不算胆小。”

  

  吕洞宾这会儿正在悠悠闲闲喝茶。

  烹茶的也是位道人,算起来在江湖上还与他齐名,便是初唐四杰里“纯阳子虚,翠玉白衣”里的子虚。

  子虚道人瞧瞧窗外,正看见吕洞宾的两个徒弟跳下巨岩,微微一哂:“资质都还不错,你在哪里找来的好徒弟?也不怕半山摔下去。”

  “自己的徒弟,我心里有数。”吕洞宾抬抬眉毛。

  “此番来此,有何打算?”

  “一来,探访故友,蹭壶好茶。”吕洞宾悠然笑笑,“二来,华山是个修道的好地方。”

  子虚道长大笑:“便知你上门无好事。”

  他站起身,推门而出,去接那两个少年。屋外竹林看似随意栽种,实则蕴含了奇门遁甲之术,若不通关窍,轻易不能入内。

  

  谢云流与李忘生被领进屋内,吃过热茶,用毕晚饭,再歇得一会儿,天色渐晚。吕洞宾领着两个徒弟去山巅远眺,万里红云有如火烧,长风起落,松声如涛。他指着落日的方向,道:“喏,那边是长安。明年我们去那里。”

  李忘生极目远望,只看见一片空茫。

  “去长安做什么?”谢云流忽然问。他知道吕洞宾是去赴春闱,可隐约觉得不止这般简单。吕洞宾长声一笑,道:“清闲已久,做点该做的事情。”

  

  之后吕洞宾别有他事,寻了子虚道人不知往哪里去了。谢云流找得一处山顶空旷之处,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李忘生在他对面坐下,这些日子他已经逐渐知晓师兄的作息,便问:“在这里练功?”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心外无物。是以往往悟道之时隐居深山,隔绝俗世,清心宁神,养天地之气,纳日月之息,以求事半功倍。谢云流微一点头,冷淡道:“你功力不足如此,先回去。”

  说罢不再理他。

  此时将要入夜,寒风大作,呵气成冰。他体内真气流转不息,不仅不畏寒冷,反而从身上透出缕缕热气。待收功时候,天色已黯,四下漆黑一片,头顶星斗璀璨,似乎近在眼前。谢云流跟随师父游历江湖已久,看一眼星辰便知方位,起身回往子虚道人的院落。

  远远望见竹林里院舍里未曾点灯,他眉头一皱,按着之前记下的路线绕过竹林关窍,推门进去,看见屋内生着的暖炉已熄。四下寻找一番,果然不见李忘生。

  

  李忘生此时颇为后悔。

  到底是少年人,行事未曾仔细考量。他回屋不见师父,默默看了会书,想起今日与师兄的差距来,心里想着师父早些时候说的勤能补拙,便偷偷出去,寻了一处地方,也像谢云流那般凝神打坐。

  他功力远不够御寒,不消几刻便觉手足僵冷,只好打消这个念头,起身欲回。可出来时候的足迹被山风吹起的乱雪遮去,他凭着印象往回走,竟然找不见来路。

  正在着急,远远看见有人提灯而至。

  李忘生心里一喜,往那边跑过去,果然看见冷着脸来寻人的谢云流。

  

  走了不到片刻,便已看见子虚道人的居所。李忘生其实离得不远,只是夜色浓重,容易辨不清方位。

  屋里暖炉已被谢云流生起,李忘生一进屋便凑过去,跺了跺快要冻僵的脚。谢云流推了他一把,竟然道:“不能烤火。”

  李忘生不明所以,被他拉到屋外。谢云流弯腰捧一捧雪,没好气地给他揉开冻僵的手指:“散血。不然长疮。”

  手指渐渐有了知觉,进而暖热。李忘生偷眼看谢云流,觉得心底也好像微微流进了暖意:“师兄……可以了。”

  “进屋烤暖和,然后睡觉。”谢云流冷哼道。

  

  炉上有谢云流烧好的热水,李忘生盛来洗漱过后,进了内室看见谢云流在的客舍里只有一张床榻,便想往另一间去。谢云流翻身坐起,道:“那间师父住。”

  李忘生一怔,谢云流便不耐烦起来:“别磨蹭,这里不是你小少爷府上,没那么多讲究。”

  李忘生赶紧过去,跟他同榻躺好。

  灯火灭去,万籁俱寂。李忘生看着窗纸上印出的竹影,看了许久。他忽然低声道:“我不想次次拖累师兄。”

  谢云流未答,似乎已经睡去。

  

  (四)长安灯

  

  秋去冬来,师徒三人在华山上住了有小半年。及至过了正月,初春时节,和煦东风吹开山涧里杜鹃花的时候,吕洞宾笑呵呵地让两个弟子打点行装,预备启程。

  李忘生依言收拾着衣物,仰头问:“要去京都吗?”

  “不错,”吕洞宾颔首,“是杏花开的时候了。为师受故人之托,也该在今年去登临雁塔、杏园探花。”

  李忘生眨了眨眼。吕洞宾是要去京城应试,他在书香世家长大,知道进士及第的同榜人要凑钱举行庆贺事宜,且以同榜少年二人在名园探采名花,游宴杏园,雁塔题名。只是这些书生士子求之不得的风雅事,他觉得师父似乎浑不上心,只念着故人所托,不由多嘴问一句:“师父要去办的,是什么要紧事?”

  吕洞宾呵呵一笑,摇头不语,自把拂尘道袍换下,作应考书生打扮。李忘生离家时未带得春日的寻常衣服,谢云流找了一套自己旧时的,隔空扔给他,冷冷道:“不该你问的事,少问。”

  吕洞宾笑笑,等两个徒弟出了门,回身掩好竹扉落锁。子虚道人早不知云游去何处。李忘生回身,看着这个住了数月的竹林小院似有不舍,吕洞宾拍拍他头,含笑:“会回来的。”

  

  下山比上山顺遂许多。

  李忘生悟性其实算得颇出众,才几个月光景,初学的紫霞功已有几分气候,吕洞宾已开始教他《内景经》入门。他性格安静,恰好合了道家无为之旨。

  自从修习内功以来,李忘生只觉所看、所听、所嗅、所触都比先时变了个样,不论是百丈开外林间惊起鸦雀遗下的鸟羽、还是一片树叶悠悠晃晃落之声、或者数道墙外深巷里酒香、更或是融融暖日透过窗格照在手上……等等细小变化,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天地山川万物,仿佛霎时间清晰明白起来,鲜活灵动。他正是少年心性,难免为此惊叹欣喜,十分开怀,再不像初时那般念家。

  一路行来,春风和软。这日,三人穿过大片有野狐狸和小鹿嬉戏的林子,走上人来人挤的官道,吕洞宾伸手,遥遥往前头一指:“到了。”

  李忘生抬头,望见巍峨城墙横亘眼前,恢弘气势扑面而来,连着天边燃烧的落霞,映入眼帘。

  “太平盛世,长治久安。”吕洞宾微微仰首,道,“这就是长安城了。”

  

  数朝古都,京畿之地。

  数不尽的东西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看不完的画阁楼台、碧树银妆。整个大唐最繁华的城池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

  吕洞宾先领了他们去客舍住下,又往尚书省去投公卷。时省试之期将近,吕洞宾抽不出许多闲暇来照管徒弟,只让两人尽可玩去。两人信步往东西市逛来,但见街头人流如梭,无数胡商炫技,吆喝声、喝彩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

  过了几日,又正值二月十五花朝节。武后嗜花成癖,每到夏历二月十五花朝节这一天,总要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糕,用花糕来赏赐群臣。上行下效,故而渐成风气,城里呼朋引伴、去踏青赏红者不计其数。

  夜晚之时,又有许多男女提“花神灯”来放。谢李二人不过在桥头一坐一倚,看个热闹,也有兜售的小姑娘过来揽生意,嗓音脆生生水灵灵:“两位公子,小玩意儿看看吧?花神保佑,拿来送人顶好的。”

  

  谢云流微微摇头示意不买,小姑娘却大概看他们年纪不大,更好说话,一直赖着不走,来来回回几番游说。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夜里风冷,李忘生心里一软,开口问:“怎么卖的?”

  “一对纸灯,还送饰物,统共才只要三个钱,很便宜的!”

  李忘生付了钱给她。那边递过东西来,是两个纸糊的灯笼,颜色明艳,还附赠两个小瓷环,是戴在指上的式样。小姑娘顺利做成生意,很是高兴,笑着又呈来一支笔:“写点吉利话儿,挂在花枝上,才能得庇佑呢。”

  谢云流不耐烦道:“谁信这些。”

  “入乡随俗,写一写,又能怎样?”李忘生笑劝,略一思虑,提笔在灯上写字,吹开墨迹,把笔塞到谢云流手上,“喏。”

  

  同吃同住同起同居数月有余,谢云流心里早就接纳这个师弟,只是他生性冷僻骄傲,素日面上总是冷冷淡淡,实则已将李忘生看作最亲近不过的人。见他买了也写了,眉梢微动,迟疑一瞬,还是在灯笼纸上落笔。李忘生探头看时,却是“天涯此时”四字。

  

  他点起烛火来,踩在桥栏上头,把两盏灯就近挂在桥畔的杏花枝上。谢云流假作不经意抬首望一眼,看见李忘生写的也是四个字。

  一世长安。

  

  李忘生系灯时,震下几片散碎细小的花蕊,扑簌簌落进护城河里,灯光同着河水波光一道悠悠晃晃。谢云流抬手帮他拉稳一处不听话的枝叶,冷不防用力有些大,花枝末梢蹭着了一个桥上过路少年郎的眼角。

  那人忽觉面上一痛,往后跳开张口大骂:“哪里来的蠢物!仔细着小爷的眼睛!”

  

  谢云流扬眉看去,一个锦衣玉袍的少年横眉竖目,面上满是挑衅,与他相当年纪,也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惯坏了的小少爷。

  他从桥栏上跳下来,站直身子,言简意赅:“滚。”

  

  这个时候的谢云流尚且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将是他一生漂泊的始端。

  此人姓李,名重茂。

  

  (五)治国书

  

  温王李重茂,今圣第四子,生母低微,素不受宠。所幸这位小王爷看似也并不喜欢掺和宫中争斗,一心向往江湖风云、恩仇快意,总是逮着机会就想出宫游历。

  今日恰逢花朝节,不设宵禁,宫里管束也不严,想要外出十分容易。李重茂便自己带着几名随从溜达着出来了,闻听西郊的拳场里有热闹可看,径直往那里去。路过桥上,冷不防被树枝刮了眼角,才正正撞见了谢云流和李忘生。

  原本这场冲突只是小事,李重茂也知对方并非有意,然而他在宫中身份尴尬,今天为了出宫来玩,颇受了一些夹板气,如今又被人误伤,这才忍不住出口咒骂。

  纵然李忘生有心要道歉,但谢云流听闻李重茂不善的口气,却是不肯轻易干休的。

  

  他斜觑一眼李重茂,见对方穿戴不俗,又跟着几名随从,猜到这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心里更添了几分瞧不上,连话也懒得多讲,冷声道:“滚。”

  李忘生转过头,看见李重茂拿手捂住眼角,面有怒容,心知是自己理亏,连忙拽了拽谢云流的衣袖:“师兄,莫争口舌。”

  又向李重茂作了一揖:“这位兄台,方才是我不小心,误伤了你,对不住。”

  他从怀中翻找出一个小瓷瓶,递上前去:“这是我师父炼制的白玉膏,疗伤颇有奇效。在下以此赔罪,还望你莫要介怀。”

  谢云流被他拦着,不便上前,冷眼看着自家师弟向对方赔罪,神色不动。李重茂却一手推开李忘生递来的白玉膏,理也不理他,伸手直指谢云流的鼻子,大怒:“你竟敢让我滚?!”

  李忘生一时不防,被他推了个踉跄。谢云流连忙伸手扶稳他,不由也动了火气,呛声道:“怎么,你莫非天生痴呆,竟听不懂人话?”

  “你……!”

  李重茂气急。他素来好武,嘴上斗不过,便忍不住一掌向对方劈去。谢云流不闪不避,抬手捏住他手腕,嗤笑:“不自量力。”

  见两人动上了手,李重茂身后护卫立刻抢步上前。李重茂反而喝止道:“都退下!”

  他向来景仰江湖侠士,羡慕那些自己从不曾有机会拥有的潇洒快意,察觉出谢云流会武,正是他乐意结交的江湖人士,心头火气稍平,念头一转,道:“喂,你这道士,愿不愿与我比试一场?比过之后,方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

  谢云流闻言,放开他手腕,上下打量他一眼,轻蔑一笑:“要比试?好啊。”

  然后一指李忘生:“你若是跟我师弟比,他让你一只手。”

  再指指自己:“要跟我比,我也不占你便宜,让你两只手,再让十招罢。”

  李重茂再度气结。

  他不再多言,握掌成爪,扣向谢云流肩头,倒是正儿八经的少林鹰爪功,足见在武学上也相当下了的功夫。谢云流不以为意,当真将两手负在身后,脚下一错,已经闪身避过,闲闲开口:“第一招了啊。师弟,你替我数着,数完十招我好还手。”

  李忘生无奈地叹口气,依言在旁边数了起来。

  李重茂脸色涨红,继续抢攻,谢云流闲庭信步般逐一避过,待李忘生数到“十”,才骤然出腿横扫,将李重茂狠狠绊倒在地。

  谢云流眉梢一抬,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如何?这次服了没?”

  李重茂爬起身,恨恨瞪了他一眼,张口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哼了一声,就匆匆走了。

  

  有这么一出插曲,谢云流和李忘生也没了继续逛夜市的兴趣,在街上吃了一碗虾皮小馄饨当作宵夜,便一道返回了先前下榻的客栈。

  次日,吕洞宾难得地有了空闲,带着两个弟子一起出门,去了一家裁衣坊。李忘生离家时没带什么衣物,一路上也没正经添置过几件,现在身上穿的道袍还是谢云流的旧衣。

  裁衣坊铺面很大,似乎颇有名气,客似云来。店里的伙计热情地将三人迎进门,吕洞宾便指了指两个徒弟,示意:“替他两个做几身道袍,都要用上乘好料,越体面越好。”

  谢云流退后一步,道:“我不缺衣服,给他就行。”

  他从前与吕洞宾游历四方,虽不缺钱物,但极少奢华,如今听见吕洞宾的吩咐,以为是为了照顾出身富贵的李忘生,是以有此言。

  吕洞宾往前推了他一把,笑道:“为师还用不着你来省钱。去好好做几身新的,过几天要带你们去见大场面,别跌了我道门的脸面才是。”

  李忘生眨眨眼,不解:“师父,我道家讲究清净无为,返璞归真,为何还要衣饰华贵?”

  吕洞宾拈须不语,笑意高深,谢云流之前有过经验,回头解释:“世人眼中多有势利,纵然师父道法高深,若是衣着太过平常,也容易被人看轻。”

  “他人如何由得他人,吾心不动,与我何干?”

  “道理是这样没错,不过这种时候,显然师父他老人家又要去游说什么人了。有求于人,自然要给对方留个仙风道骨的好印象,莫非还能破衣烂衫不成?”谢云流忍不住在李忘生额上敲了一记,“跟师兄我学着吧,这些都是经验。”

  李忘生揉着额角,用力点头。

  

  店里生意太好,替客人量体的裁缝忙不过来。谢云流等得不耐烦,索性要来软尺,替李忘生量起身来。

  少年人的身量纤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以十分显瘦。谢云流量到腰上时,顺手捏了一把,低声道:“怎么这么瘦,一点肉都摸不到。”

  腰上的肉一挠就痒,李忘生忍不住哈地笑出了声,连忙退开一些:“师兄别碰!”

  谢云流瞥一眼他:“以后多吃点东西。”

  “啊?”

  “赶紧长得结实点,免得被人误会,说我欺负你,不给饭吃。”

  李忘生笑了笑:“师兄向来护着我,谁会这么想?”

  谢云流哼了一声,心想你倒是会说话,谁稀罕护着你了,只是觉得你好歹挂着我师弟的名头,若是不成器难免坠了我的威名。

  

  轮到李忘生替谢云流量体时,他有时要踮起脚才能看清软尺的计数。谢云流嫌弃地斜一眼他:“你真是麻烦。”

  话是这么说,却稍稍曲起腿,好方便李忘生动作。

  与谢云流相处日久,李忘生早就不怕他了,有来有往地也在谢云流腰间捏了一下,觉得触手紧实,的确比自己健壮许多,不由羡慕:“师兄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谢云流拍开他的手,轻哼一声:“不告诉你。”

  “师兄。”

  谢云流撇撇眉毛,觉得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怎么能被师弟叫几句师兄就动摇心志,不过看在师弟实在很有诚意的份上……他偏开头,道:“你每天跟着我练剑去,自然就有了。”

  李忘生笑一笑:“自然听师兄的。”

  

  不远处的吕洞宾瞧着自家两个弟子相处融洽言笑无间,分外满意地点点头,深觉自己教徒有方。

  

  量好尺寸,吕洞宾又付过订钱,师徒一行便离开了。三日后衣坊送来道袍,蓝衫白衣,纹饰太极,穿上身之后,令两人颇增添了几分出尘之气。

  吕洞宾也换了一身衣袍,峨冠博带,拂尘微扫,广袖如仙。他带着两名弟子,叩开了一座府邸的侧门。

  李忘生悄悄探头,在正门处黑底金边的匾额上,看见以官体书写得端端正正的“临淄王府”四字。

  吕洞宾一无拜帖,二无引荐之人,门房自然不会放行,不过道长拂尘一挥,似乎胸有成竹,只淡淡然地道:“吾名吕岩,道号纯阳子,欲见临淄王。”

  大约他看起来着实像是一位不世高人,门房被震住了,连忙一层一层将话传了进去。不久之后,王府忽然中门大开,有华衣男子当先迎出,紫袍玉带,气度沉凝。

  他在吕洞宾身前站定,长揖到地:“小王苦寻先生久矣,今幸得见,未及远迎,失礼勿怪。”

  “王爷客气,”吕洞宾还以一礼,“山人冒昧前来,是为一部书。”

  

  ——TBC——

  

  *吕洞宾送《大统典论》的时间线有点模糊,我就随意设定了……以及我不喜欢李重茂所以文里面大概也会带点个人感情。

  *呜,深觉以前写文真是特别用心,翻了好多资料,结果现在都忘记了还要从头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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