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继续努力复健，捡一下久远以前的旧坑。我爱他们一辈子。

　　*前文链接：（一）、（二）

　　（三）

　　

　　藏剑五庄主叶凡与恶人谷主王遗风的师徒关系，江湖中知晓的人并不多，山庄弟子就更少了。

　　叶凡倒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避讳的，还曾笑言道若江湖中当真人人尽知这层关系，自己以后行走江湖大概会安全很多。一个名号“雪魔”的师父加一个绰号“小疯子”的师弟，单凭赫赫声名就能吓退不少人了。

　　叶英对此事亦看得不重。

　　当初叶凡遍寻师尊踪迹时，他曾淡淡提过一句，仿佛是恶人谷中那位故人。叶凡惊讶之余，犹自忐忑自己是否会因为这层关系而给山庄招来祸端。

　　“不必担心。”那时叶英便道，声音清淡，似晴雪满竹，韧而不折，“藏剑山庄素来持身以正，你只要秉初心，行善途，不负所择，师从何人，很重要吗？君子处世，事不虚行，行必无愧，便足够了。”

　　“那若是浩气盟因我的师承对山庄生出芥蒂呢？”

　　“浩气在心，不在形式。况且，浩气盟当不会这般不讲道理。”叶英依旧淡声道，而后抬手，轻轻拭过怀中长剑，“若真有不讲理之人想对你发难，那便问我的剑吧。”

　　叶凡便释然了很多。

　　但对于此事，王遗风却有不同的看法。

　　“不必将你我关系大肆宣扬，为师当初收你为徒，也只是一时心有所感。”在某次私下相见时，王遗风看着长大成人的弟子，眼里闪过一丝怀念的温软，“我此时已恶名满身，早已踏入无法回头的无尽血路，又何必牵扯上他尽力护全的藏剑山庄？”

　　叶凡欲言又止：“师父……”

　　王遗风笑了笑，眉目间似染上几缕深秋霜寒之意，旷远又肃杀：“回去吧，不必挂心于我。为师在恶人谷过得很好，虽然偶尔也会怀念江南淡烟疏雨，花下故人。”

　　“那师父多加保重。”叶凡诚恳道，“我近来与大哥学习铸剑之术，略有所得，想为师父铸剑一柄，以谢师恩。剑成之日，师父肯来山庄一叙吗？”

　　“铸剑？”

　　王遗风神色忽然一怔。

　　一瞬间旧事仿佛汹涌而来，昔日的名剑大会里，也曾有少年人说要铸剑相赠。然而……然而他过往皆抛，已然弃剑那么多年。

　　那个曾经一袭白衣游走于世的红尘剑客，大约，只余光阴与故人还未忘却。

　　“好。”王遗风缓声答到，“我等你的剑。”

　　亦是等待，我能再握起剑，与另一名悟剑之人再次以剑交心，以剑重逢。

　　

　　后来叶凡便返回庄内，取西湖寒铁，铸『西天聆雪』。

　　他曾央叶英去剑庐替他指点过此剑铸法，誓要铸就名锋。叶英看罢剑胚，听他说欲将之赠予恩师，便道：“此剑随心便可，不必拘泥品相。”

　　“哎？”叶凡就很诧异，“随随便便铸出来的剑，怎么能配得上恩师风骨？”

　　“因为对他而言，你铸的并非是剑，而是一份初心。”

　　叶英双目微阖，声音里骤然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怀念：“一份……曾仗剑而行，来去自在，红尘万事不沾衣，江湖是非不到身的初心。”

　　而此心已远，再无处寻觅，再难以回头。

　　叶凡似懂非懂：“好吧，我知道了。反正……就是铸一柄凝聚我心意的剑，至于成不成名器，不用太在意咯？”

　　叶英微一点头。

　　他在一旁静观叶凡铸剑，站了很久。剑庐之内，弟子们熔铸剑模、锻炼剑胚的铿然敲击声不绝于耳，分明是喧嚣吵闹的环境，叶英却在这片杂音里沉入了一片安静的回忆之中。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他听见自己终是开口问道：“你师父……可还安好？”

　　“挺好的啊。”叶凡满不在乎地随口便答，“我看他在恶人谷里逍遥自在，还有心情吹一吹笛子。”

　　叶英复又沉默。

　　一别经年，其实他想问很多问题，但仔细想想，似乎除却一句是否安好，也再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询问了。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也许『平安无恙』四字，便是对彼此最好的答复。

　　“哦对了，”叶凡忽然挠挠头，又想起一事，“他让我别对外人说我是恶人谷主的徒弟。”

　　叶英道：“他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是啊，他是不在意，但不是还有大哥你嘛。”叶凡耸耸肩，转述王遗风的原话，“他说你以一人之力护持整个藏剑山庄，肩头已经很重了。他不能替你减轻这份重量，但也不愿给你增加一分重量。就……让恶人谷与藏剑山庄这份交集，只存在于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中吧。”

　　叶英怔然片刻，微微颔首：“也好。”

　　他转身离开剑庐。迈步而出时，恰有清秋的阳光挥洒而下，苍白又绵融，好似把无尽年光里不曾消褪的情意，都化作了这远隔千里、无言无声，却依然拂面而至无处不在的万千温柔。

　　叶英伸出手，虚虚拢了一下斜映的日光。

　　好似把这揉碎的温柔也拢在了掌心。

　　

　　因此，当莫雨上门拜访，开口就同叶凡攀上了关系的时候，全然不知他俩师从一人的山庄迎客的弟子面面相觑，同感茫然。

　　回庄通报之后，叶凡亲自出来迎接了莫雨和穆玄英。

　　“多年未见，师弟行事，还是如此直率。”他抬手挥退了尚自不明状况的山庄弟子，“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地一起来访，不怕次日隐元会就将『恶人少谷主与浩气盟主亲传弟子交往甚密』这样的消息传遍武林吗？”

　　“哈，”莫雨轻笑一声，“这样的消息，江湖中还有谁不知道吗？相比起来，恶人谷主和藏剑庄主居然能有书信往来，还能互送节礼这样的八卦，应该才会有市场吧？”

　　“行行行，你们青梅竹马你们秀恩爱有理，就不要牵扯我大哥了。”叶凡无奈摇头，“请进吧，今日山庄在过腊八，正好可以招待你们尝尝腊八粥。”

　　

　　其实莫雨与叶凡并不算太熟。

　　虽然师从一人，但叶凡是王遗风入谷之前，在天山小西天收的弟子，而莫雨则是被他径直捡回了恶人谷。两人在出师之前从未见过面，还是莫雨出谷行走江湖后，才在因缘际会之下，与叶凡打过几次交道。

　　相比起来，穆玄英对叶凡就更不熟了。

　　但他既然学剑，对藏剑山庄自有一份敬重。亦对前几次名剑大会时的盛况心生向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那些受邀品剑，剑试天下的人。

　　对于传闻中修无上心剑的叶英，穆玄英也暗中仰慕很久了。可惜叶英甚少出庄，他与藏剑大庄主一直缘铿一面，心中颇有遗憾。

　　“不知道此次能不能见到叶庄主。”他小声与莫雨咬耳朵，“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心剑之术啊。”

　　“应该可以吧？”莫雨其实也不确定，“不是据说藏剑庄主对后辈还是很温和吗？而且我们可是替人来给他送年礼的。”

　　“说起来……王谷主为什么会与他相熟？”穆玄英微有好奇。

　　“我也不清楚。”莫雨摇头，“师父他很少提起，我也问不出来。只知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也没有见过叶英，却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

　　

　　莫雨刚刚被王遗风带回恶人谷的时候，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那时他一心渴求至高的力量，想要保护身边的人，想要今后不再发生枫华谷那样的憾事。又被身负毒印所扰，情绪时有癫狂，颇有入魔之态。

　　每逢此刻，王遗风便会吹笛与他听。

　　笛音如何暂且不论，但在红尘心法的安抚下，他总是能慢慢平静下来。久而久之，也便熟悉了这笛声，也不再排斥吹笛之人。

　　偶尔也能跟王遗风心平气和地闲聊一两句。

　　“练成红尘心法，到底需要多久呢？”

　　少年人总是心急的，梦想自己能一夜之间变得武功盖世，莫雨也不例外。

　　王遗风悠然一笑：“以你的资质，十年吧。”

　　“这么久？！”

　　“已经很快了。”王遗风摇摇头，“红尘心法重在随心而行，你这样执念深重，只恐欲速而不达。”

　　便如当初的我……也是在这红尘之中历练一遭，方心有所悟。

　　莫雨就很丧气：“可是……如果能像你这样练到大成，就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了。”

　　王遗风闻言只是笑笑，不说话。

　　莫雨不服气：“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若真如你所说，我这一身武功，也算是当世最顶尖的那一类人了。为何又会在恶人谷中？”王遗风轻声叹气，长风浩渺，吹彻天地，“力量是很重要，但世上总有武力挽回不了的人和事。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执着。”

　　“咦，这么说来，你也有想保护的人吗？”莫雨不禁好奇。

　　王遗风却只闭目吹笛，不再理他。晴日之间乍现飞雪，吹落满鬓霜华，满地冰莹。

　　“喂喂喂，好歹是师徒了，这点小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

　　一曲终了，王遗风淡淡开口：“没有。”

　　被他与过往一起埋葬的那位故人并不需要他的保护。那个人以己身为剑，将身边的所有人都保护得很好。

　　莫雨犹不死心：“真的没有吗？”

　　“那就有吧。”王遗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谁？”

　　“过去的……”王遗风仰起头，抬手接住一片落雪，“那个我啊。”

　　过去那个，可以在春雪才消的山庄梅林里，与某人一起观花论剑的，白衣公子啊。

　　莫雨大为失望：“这根本不算答案吧！”

　　

　　莫雨因此对王遗风的过去起了很大的兴趣。但王遗风自己不愿多提，恶人谷中之人对此也大多讳莫如深，他便只能自己去发掘蛛丝马迹了。

　　有一次趁着王遗风不在谷中，他悄然摸进烈风集最高处，在里面翻箱倒柜，不意间找到了一幅画。

　　画作很旧，却保存得十分完好。画中人很是年轻，一身显眼的藏剑服饰，怀中抱剑，漫步于葳蕤花叶之间。应是被谁从背后唤了一声，正转身回顾，眉间眼底，似有一缕笑意未收。

　　他不认识画中何人，却见画上另有一行小字：开元十六年，第三次名剑大会。三千红尘，只余一瓢。

　　莫雨悄悄把这个人的模样记了下来。

　　后来才打听到，画中之人，便是藏剑庄主叶英。

　　

　　所以恶人少谷主对于叶英此人，也不是不好奇的。他和穆玄英跟随叶凡，一路穿过各种亭台楼榭，直入山庄待客宴饮的箫音阁，想了想，便直言向叶凡探问：“既来藏剑做客，于情于理，我二人应先去拜访庄主？”

　　“大哥也在箫音阁。”叶凡回头答道，“今日过节，他是不会独处天泽楼的。”

　　“哦……”莫雨点点头，索性又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这次千里迢迢来送信，不知道能不能讨个捎信的报酬？”

　　“师弟想要什么报酬？”叶凡着重强调了师弟两个字，“替师父跑腿，不是分内之事吗？”

　　“藏剑山庄铸剑术闻名天下，不知可否为毛毛量身打造一柄名锋？”

　　穆玄英暗中拽了他衣袖，压低嗓音：“雨哥，我已经有剑了。”

　　“行啊，”叶凡大方地一挥手，“我最近正好在练习铸剑，找个机会，就给穆少侠开炉一次何妨？”

　　莫雨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你？”

　　“怎么，你还嫌弃起了师兄？”叶凡装作受伤，“连我的铸术都看不上，难道你还想让我大哥亲自动手？不行不行，这种白日梦还是少做为妙。”

　　叶凡转过身，一边倒退一边向二人表情夸张地摆手：“我大哥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开炉铸剑了。最近的一柄，还是自烛龙殿返回之后铸的。但一直耽搁至今，也不曾完工。”

　　穆玄英不解：“为什么？”

　　“不知道咯。”叶凡耸肩，“大概……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反正以我在铸剑上的造诣，是还理解不了的。好啦，闲话不提，咱们到了。”

　　

　　箫音阁中，宴席已备。

　　藏剑山庄人口不少，除去早已隐居不问世事的叶孟秋，尚有叶家五兄弟加上叶婧衣，还有唐小婉卫栖梧，再加上叶琦菲卫琉璃，已经快要坐满了一处暖阁小厅。

　　莫雨便在这里见到了被王遗风深藏于往事的叶英。

　　与那幅画作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年轻剑客早已盲眼白发，逝水光阴一去不回，然而光阴未曾带走的是他不曾改变的淡然从容，清举风骨。

　　莫雨依稀还能从眼前的藏剑大庄主身上，看见那个让年轻的恶人谷主红尘三千只取一瓢的往昔照影。

　　“晚辈莫雨，见过叶庄主。”他俯身微微一礼，“来替家师送一份年礼。”

　　

　　叶英伸手接过莫雨呈上的小坛子。

　　在所有人好奇万分的目光注视下，他揭开了坛口泥封。

　　里面不是酒，不是酱肉，是被冰雪镇住，犹有芳菲、晶莹剔透的梅花冻。

　　“哎？”满心期待师父会送来何物的叶凡大失所望，“又是吃的啊？”

　　

　　后来除夕那天，叶英把这份梅花冻摆上了年夜饭。

　　“这真的还能吃吗？闻上去还不错。”叶凡头一个感到怀疑，夹起一个犹豫片刻，转头塞进卫琉璃嘴里，“怎么样，好吃吗？”

　　卫琉璃苦着一张脸，格外嫌弃：“难吃。是谁做的啊？”

　　“唔……”叶凡想了想，“一个你大概应该可以管他叫爷爷的人？”

　　

　　踩着除夕过年的时间点，刚刚来到藏剑山庄的王遗风，在箫音阁门口，听到叶凡这声爷爷，感觉自己遭受到了会心一击。

　　

　　TBC.

　　

　　*终于见面了……天知道这原本只是个短篇（。）

　　*以及，每次看到官方资料里叶凡吹自己师父『喜着白衣，儒雅风流，智深若海，才比天高，宽厚仁慈，幽默风趣』，都真心实意地觉得五少庄主是个大写的老王吹，能面不改色地吹爆老王的笛声是天籁之音的那种（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