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金光][杏默]人间何处•之一

  之一.疏影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冥医杏花君正在和云天观的小道士据理力争。
  “你们道观的伙食实在太差了!”冥医指着桌上的一碟青菜一碗粗面糊糊,义愤填膺地控诉,“我可是足足交了二百两的香火钱啊!”
  但直到冥医说干口舌,小道士仍旧只是中规中矩地向他一揖为礼,翻来覆去仅有一句话作答:“施主,咱们道观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只供这样的饭菜。”
  最终冥医也只能无奈作罢。
  
  从中原前往羽国的路径只有一条,崎岖险峭,路上可供歇脚的地方也并不多,云天观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来往行人极少的缘故,这座道观香火不盛,却建造得斗拱交错、气相庄严,显然是一点也不差钱。
  那么问题来了,钱从哪里来?
  ——很简单,这个问题冥医就能回答。
  他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踏进道观,然后第一时间就被迎客的小道士告知,如果想要留宿的话,施主请先布施几个香火钱吧。
  冥医一听之下觉得也有道理,毕竟不能白住道观的房子嘛,遂爽快地跟着小道士去上香。
  
  云天观的主殿供奉着三清神像,神像面前摆着三只杏黄色的蒲团,和特别、特别巨大的功德箱。
  殿里已经站着两个人。一个同样负责迎客的小道士,和一个青衫长袖、手执铜镜的书生。
  冥医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个小道士在解释:“施主,观里的香烛,最便宜的也得五十两一炷……”
  书生:“……”
  书生默默地把手里的铜钱收回了怀中。
  冥医:“……”
  冥医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你们怎么不去抢!”
  
  大概那个站在大殿里的书生也颇为认可冥医的话,侧回身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冥医一眼瞥过,觉得这书生眉目清隽,气质温雅,颇有几分面善,却想不起曾在哪里遇见过。
  两个小道士闻言便不乐意了,一个把拂尘一扫,一个将右手一伸,双双指向门外:“两位施主,若是嫌贵,出门右转有颗大松树,树下有巨石,可为床榻。”
  冥医默默地把那句还没出口的“这炷香我不上了”给吞回了肚子里。
  这条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已经连着三天露宿荒野,实在是想念一张松软的床榻。不得不承认,道观做的这种独门生意,虽然贵是贵了一点,但的确将行人的心思抓得很准啊。
  好在冥医身上从来不差钱,他认栽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那个书生却忽然开口:“一百两。”
  冥医茫然地抬头。
  “加上我的五十两。”书生说。他语气风轻云淡,似乎半分不觉得这样要求一个陌生人有何不妥。
  这书生大概脑子有点问题……冥医想。他仔细打量了书生一眼,从面色上没看出什么明显的症状,决定待会儿抽空去给此人把个脉。
  见冥医依旧只拿出了五十两,书生忽然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小道士说:“吾观这位壮士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必是家资豪富之人。”
  壮士冥医:“……”
  小道士双眼一亮,迅速改口道:“抱歉施主,我方才记错了。观里最便宜的香烛是一百两一炷……”
  冥医目瞪口呆。骗鬼吧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而那个书生再一次看向他:“二百两。”
  冥医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还是破财免灾比较好,谁知道这书生会不会继续忽悠道士加钱……他肉痛地掏出二百两塞进小道士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冥医深深地觉得,下次出门之前,一定要记得看黄历。
  
  不知道是不是小道士们误解了冥医和书生的关系,安排给两个人的客房都在一处院落里,一左一右两间厢房,推开窗就能互相打照面。
  虽然道观收费特别贵,但客房里布置得倒是很舒适雅致,多少补偿了几分冥医的心理落差。唯一的缺点就是饭菜差得令人发指……也是,道观坐落在深山里,山路难行,食物都是雇佣挑夫担上来的,自然能省则省,不会丰盛到哪里去。
  冥医扒了一口面糊夹了一根青菜,实在是觉得寡淡无味难以下咽,最终悻悻然放弃了。他站起身,准备出门去山上转一转,说不定还能打点野味来祭五脏庙。
  刚推开门,却在院子里闻到了酱肉的香味。
  香味来自书生住的那间房。
  冥医在书生的房门前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按捺住肚子里的馋虫,抬手敲门。在“再见一次面也许还会被坑”和“啊啊啊啊有肉吃了”之间毅然而然地选择了后者。
  书声打开门,看见是他,微微扬眉:“何事?”
  冥医先是有些赧然地挠挠头,觉得自己来蹭吃蹭喝有点不太好,而后想起这人坑了自己足足一百五十两银子,复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严肃道:“这位壮士,吃独食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并不壮的书生:“……”
  终于把这个称呼还回去的冥医心情愉悦。
  
  书生稍稍让开了门,神色淡然:“进来吧。”
  冥医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唇舌才能说服书生“有福同享”,这样轻轻巧巧就达成了目的简直有点难以置信。
  书生的桌上也摆着一碟青菜一碗面糊,除此之外,还有个打开的油纸包,里面装着切成片的酱牛肉。大概是书生自己带的干粮。
  “好东西啊!”冥医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拈起一片肉就放进嘴里。
  ——然后他被齁住了。
  牛肉确实是好牛肉,韧劲十足,但是里面的盐放得实在太多……冥医端起茶壶灌了一肚子的水,总算才压下嘴里涩得发苦的咸味:“这酱牛肉到底谁做的?!简直是……”
  书生默然无言地看着他狂喝水,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我。”
  不知为何,在书生安静淡漠的目光下,冥医鬼使神差般地违心道:“……味道还挺不错的。”
  书生依旧看着他,无声地用眼神表达了“你是不是傻”的疑问。
  
  “咳,”冥医也觉得自己是脑子烧坏了才说出那么一句话,赶紧清清嗓子转移话题,“这里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不然我们一起去找点野味填肚子?”
  书生迅速颔首:“好。”
  冥医忽然有种错觉,好像书生就等着他说出这句话来……
  
  云天观之外是成片的松树林,松鼠和鸟雀随处可见,更大一点的野物就很少了。为了尽快填饱肚子,冥医决定和书生分工合作:“我去打几只鸟,最好能猎到山鸡,你在附近找找,看有不有野兔之类的捉上一两只?”
  书生轻声慢语地问他:“在下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认为我能捉到野兔?”
  “……是我的错。”冥医觉得此言有理,“那这样,我在来云天观的路上看见过几颗野梨树,你去摘几个回来如何?”
  书生仍旧淡定地问他:“在下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认为我会爬树?”
  好像说得也很有道理无法反驳的样子……
  “好吧好吧,我自己去摘就是。”冥医想了一想,再度提议,“那你去找个空地拾点柴禾生一下火。”
  “在下一介书生……”
  冥医默默咽了一口血。
  冥医抓狂地问:“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书生回答得简洁利落,理所当然:“吃。”
  冥医:“……”
  于是一边去打鸟一边找野兔还一边摘梨并且拾柴生火的冥医,深切地开始反思一个问题——我当时脑子到底抽了什么风要把这个书生叫出来一起?找虐吗……

  冥医花了大半个时辰,打到了两只山鸡,又去摘了几个熟透的梨,在溪流边找到一处平地生起篝火,然后熟练地杀鸡拔毛。
  不知道书生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觉得吃白食其实是件很可耻的事,坐到火堆旁开始帮他添柴。
  冥医决定把一只野鸡烤着吃,一只煮汤喝。他回了道观一趟,以十两银锭的代价,找小道士要来锅碗瓢盆和一些调料。
  等待食物煮熟的过程分外煎熬。两个人安静地坐在火堆旁,明月挂梢,星光朗朗。书生忽然道:“你是一名医生。”
  “嗯?”冥医讶然,“你怎么知道?”
  “药香。”书生说,用的仍旧是肯定的语气,“你身上药香极浓。”
  “那我也可能是进山来采药的药农啊。”
  书生眉梢一挑:“天下间有几个随手能拿出二百两银子的药农,你是出门忘带东西了吗?”
  “……忘带什么?”
  书生未发一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
  冥医:“……”
  ……我出门带了脑谢谢。
  冥医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和书生说话了。
  岂料书生又道:“你指腹上生有厚茧,是长期握针才会留下的痕迹,应该擅长金针渡穴一类的医术。更何况,方才你用来打山鸡的暗器,乃是无影金梭。你是掌生握死幽冥君的传人。”
  “你等等!”
  这次冥医是真正的震惊了,他一秒忘记了刚才下过的决定,追问,“你为何认识无影金梭?”
  “此物是一名我熟识的人所打造。”
  “你是鲁家的人?啊不对……我想起来了!”冥医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是墨家的人!”
  昔年幽冥君与鲁家有旧,在冥医年少时曾带他去过一次黑水城。他便是在那里听闻过“墨家十杰,一枝独秀”的说法,也是在那里,惊鸿一瞥般地见到过新任的墨家钜子。
  “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墨家的钜子喔……”冥医歪着头,看新奇似的仔仔细细把书生从头打量到脚,“师尊那时候指着你跟我说让我最好离你远点……我还以为你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呢。”
  “哈。”书生短促地笑了一声,“作为师父,幽冥君也算尽责了。”
  “这样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冥医说,随手翻转了一下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鸡,“你叫我冥医就好。幽冥的冥,不是有名的名,记住哦。”
  书生却只是低头擦拭着他手里的镜子,轻飘飘地道:“你我偶然萍聚,或许明日便各分东西,又何须知晓姓名?”
  “啧,”冥医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是薄情。”
  书生不再言语,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评价。

  两只山鸡很好地喂饱了冥医肚子里的馋虫,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回房安寝,一夜无话。
  道观的床格外舒适,接连露宿了三天的冥医拥着被子一觉好眠,径直睡到次日将近午时才醒。他伸着懒腰坐起床,随手推开窗扇,打着呵欠望向窗外。
  窗外鸟语啁啾、天高云淡,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令人发懒。一切都格外令他心旷神怡……除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默然擦拭铜镜的书生。
  听到冥医开窗的动静,书生侧过头,神色淡然地问:“做早饭吗?”
  “……啊?”
  冥医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还没睡醒而出现了幻听。
  或许是他脸上的茫然给了书生答案,于是书生改口问:“午饭做吗?”
  冥医这次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听清楚了……他决定表达一下内心的愤慨:“喂喂,我好歹是个医生呢!你当我是什么,煮饭公吗?”
  书生一本正经地点头。
  冥医:“……”
  冥医告诫自己以后真的要记得,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和书生说话。
  
  最终冥医还是和书生一起上路了。
  虽然书生很多时候都噎得他胃疼,然而山林里人烟稀少,时有凶禽猛兽出没,身为一个颇有医德的医生,冥医还是不太放心让书生一个人出行。
  反正书生也是要去羽国,大可同路而行。
  他不知道书生要去羽国做什么,书生对自己的目的也三缄其口,从未提及,倒是曾在不经意间对冥医说起过一件事:“听闻羽国王室的药库中收藏有许多罕见药材。”
  “药材?”冥医一听来了兴趣,他此行前往羽国,就是为了收集各色有异于生长在中原的药物,“你说的是哪些药材?”
  书生却又默然不语了。似乎方才只是心血来潮,才偶然提了这么一句而已。
  
  过了云天观不远就是彩虹桥。此地位于两山之间,有一天然石桥凌云而立,终年云雾缭绕,在清晨或傍晚时分常常可见彩虹。石桥长达数十丈,宽却不过三尺,其下是深渊万丈,一望之下令人目眩。
  过桥的时候冥医自觉地走在了前面,顺便颇为好心地回身拉住书生的手。
  书生难得微微怔然:“你做什么?”
  冥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么?就不怕一步踏差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书生这次沉默了特别久的时间:“……多谢。”
  冥医莫名地有一种书生其实刚刚呵呵了他一脸的错觉。
  
  数日之后,两人终于踏入了深藏在云山之上的羽国。
  前方是一处谷地,风光灵秀、山花烂漫,更有阡陌农田、牧童吹笛。
  冥医环顾四周,微微感慨了一声:“山下已是暮春,此地竟然还芳华未尽。传闻羽国生长有许多中原罕见的药材,想来此言不虚。我果然来对了!”
  书生忽然道:“我有事去往他处,就此别过吧。”
  “嗯?”冥医不解地看向他,“羽国入口的霓霞之地仅有一进一出两处通路,其余两面尽是断崖。你仍旧只能与我同路啊?”
  书生却不再理会他的疑惑,举步离去。
  “喂喂!”冥医赶紧追上,认真仔细地给书生算了一笔账:“等等!我还有事没跟你说清楚呢。你看,云天观的香火钱你欠我一百两,这些天你吃的山鸡野兔、野果野菜,也算你一百两好了。我替你做饭的人工费八十两,洗衣二十两,铺床十两,共计三百一十两。看在我的师父和你认识的人是朋友,那我跟你就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交情上,三个月之内利息就免了,要记得还喔。”
  书生本来在默默走路,闻言终于施舍了他一个正眼:“……我该夸你生财有道吗?”
  “过奖过奖,”冥医附送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堂堂墨家钜子,应该不会赖账吧?就算你现在手头没钱,我相信以后也还得起。”
  书生闻言,终于微微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意。那点笑意一放即收,如清风吹拂春水,风过水静,了无痕迹。
  他缓声道:“待一年之后,你我再遇,便是你讨账之时。”
  “啊?”
  这句话没头没尾,冥医简直听得一头雾水,再想追问,书生却将衣袖轻拂,霎时有大雾在四周漫开,眼前之人转瞬无踪。
  唯有远处牧童的笛声缭绕而来,悠悠扬扬,徘徊不去。
  伴随着笛声的,是书生落下的最后一句话语。
  ——“吾名,万军无兵策天凤。”
  
  END.
  
*啊终于写完了!只补到墨武侠锋的我其实写这一对好忐忑的_(:з」∠)_……好久没写文感觉笔力都要离我远去了QAQ这个可以当短篇看也可以当系列看,反正这个系列的剧情是连着但是相互之间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会收录到CP18的新刊《人间何处》里面,摊位号B21-22欢迎来玩!
  *不知为何擦擦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是根深蒂固的生活技能九级渣【x
  *羽国的地形是私设。反正温皇提过的云天观啊彩虹桥啊星河之阶啊感觉海拔都特别特别特别高!
  *以及小剧场附送——
  
  杏花:这位欠我钱的壮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擦擦:……你不需要知道。
  擦擦的内心OS:对哦,到羽国之后要披的马甲还没取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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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用ID苏迟
是个写手。目前接稿。
间歇性自闭。
cp杂食,真的杂食,洁癖谨慎关注。

lofter不社交,约稿请私信。

我爱红心蓝手评论。
欢迎日lof和挖坟。

坑很多。
催更有1%的概率获得掉落。

本命cp王遗风x叶英
我爱他们一辈子。

微博:@苏迟不许睡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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