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九州】【息白】旧水东流

  *清理电脑发现这篇还没发出来过……随手锄草。

  *11年时候在息白本《终有不负少年时》里写的文了,回头看真是各种感慨,和黑历史【x】

       *不知道为啥一直被屏蔽……加了大量防屏蔽分隔词【x】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建水流。


  (上)

  

  胤哀帝十二年的秋天。

  城西的孩儿巷落了满地凋残的榆叶,秋风一起,入耳尽是瑟瑟的微响。黑衣的少年推开古旧的梨木院门,靠在青石墙边呵气暖手:“白毅你慢死了,换身衣裳而已用得了这么久?又不是去相亲,衣冠楚楚的给谁看。”

  “闲话休扯。就你那副懒散样子,也好说我。”

  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小院内,素白衣衫的少年就着井水理了理领口,微皱着眉毛反唇相讥。

  两人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是刚从稷宫结业的金吾卫。着黑衣者姓息名衍,着白衫者便是息衍口中的白毅。而今两人搬出稷宫,在天启城里合租了一间院落,正等着年底稷宫最盛大的殿前演武,有多少少年郎都是在那个时候一举扬名,声传天下,继而拜将封侯,前程似锦。

  整軇肃好衣冠袍袖,白毅也踏出院门,反手上锁:“程将军约的地方是?”

  “老地方,汤水巷。”息衍抬眉笑笑,“馆子是我挑的,一直嘴馋老陈记的卤煮很久了。趁着有人请客,把馋虫压一压。”

  白毅微微瞥他一眼,依旧皱着眉:“你哪一天能不明嘲暗讽我一次来看看?”

  “岂敢岂敢,”息衍又是一笑,“小白是匹好马,千金难求,你我自然甘愿为其散尽资财。如今手头不似从前那般紧,亦不用日日再去睡那酒肆门板,息某人如何还敢有怨言。”

  仿佛听到了墙外二人的对话,院内拴着的白马不安分地刨了刨蹄子,低低地嘶鸣一声。

  白毅心知此人口头功夫天下称二无人再敢称一,不再与他分辩,锁好院门抬脚便走:“戌时将至,莫去迟了。”

  息衍站在原地看他,嗤地一声笑,并不挪脚。

  “又怎么?”白毅只好顿足。

  “是是是是,白大将军说得对,戌时将至莫去迟了。”息衍在原地笑得弯下腰去,“可是大将军你是否走错方向?”

  白毅嘴角一抽。汤水巷是他二人晚间常去的地方,往日住在稷宫的时候是出门左转,久而久之便成习惯。前日才刚刚搬到孩儿巷来,去汤水巷该是出门右转,方才只顾着和息衍斗嘴,下意识间却已走错方向。

  “白大将军啊,这左右不分可是行军大忌,以后千万留神莫要弄错才好。”息衍好不容易忍笑抬头,一本正经地叮嘱他。

  白毅嘴角又是一抽,转过身来走向巷道的另一头:“大将军一职不过说说而已,人前莫要这等称呼,免生误会。”

  息衍之所以如此唤他,是因为前几个月快从稷宫结业时,十几位好友临别小聚,在一起畅饮一宿,曾各自言及后日打算。江止说要回秋叶山城继承父职,界辛平说羽林天军的程将军已经许诺提拔他做个参军,谢晚说大概在天启住上一段时间打点打点关系谋个文职,其余人也都带着三分醉意畅言一番,无不是意气飞扬愿一抒平生抱负。唯有息衍握着酒杯低低一声笑,眼神清亮,说也许日后走走看看,游遍这大好河山万里风光。江山如画,错过好生可惜。

  而后他转身用胳膊肘轻捣了捣一直默然不语看着窗外的白毅:“一起?”

  白毅也转头看他。他酒量不及息衍,被拉着饮了半坛酒,微微有些难得的醉意。息衍有些散漫地遥遥对他举杯:“游山玩水,岂不快哉?意下如何,白毅。”

  白毅沉默很久,酒意下有些眩晕,息衍的身影仿佛隔得很远又很近。白毅知道这个人不过是随口玩笑,没有人比他的抱负更高更远。只是最终随手执杯和息衍碰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摇头:“我要回楚卫,拜大将军。”

  息衍看着他,好友的神色分外认真,比素日里说息衍你考试做小抄是不对的那些时候还要认真,认真得很熟悉也很陌生。他抬眉,微微一笑:“也好,那我也不妨去谋个将军的差使。日后行军打仗,尚能并肩纵马而行。”

  举杯一碰,清响声中又都默然无话。

  “说得好!”吵闹的场面里并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两人静默,喝醉了的江止立刻在旁边起哄,“等到将来咱们拜将的拜将,封侯的封侯,再来并肩沙场不醉不归!”

  界辛平摇摇晃晃地从他手里抢酒喝:“就、就你那不及格的骑术,不醉不归还好说,并肩沙场也不怕摔了马。”

  江止遂扑上去打作一团。

  那时候正好是稷宫梨花盛绽的时节,少年们半躺在梨树下的草地上,衣襟上沾了无数素白如雪的落花。后来息衍在下唐收了一票学生,闲时也曾听得几句少年轻狂的大话,便总是挥挥烟杆一人给个爆栗,说空谈无用,都去给我浇花。

  作不得真。十几二軇十軇年晃眼之间,界辛平埋骨锁河山,不过二十出头,江止在晋北秋氏那场变軇乱中被牵连,前程顿作烟云,谢晚在羽林天军里任文书十年,一直郁郁不得志,唯有他和白毅似乎是践了当日之诺,拜将封侯,名震东陆。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并肩纵马沙场驰骋的日子,倒也只得殇阳关下屈指可数的那几回。

  这种言语只属于某个特定的年纪罢了。过了那个时间,想起来的时候自己都不免觉得幼稚可笑。

  

  ***

  

  从汤水巷归来已是深夜,然而两人都未有睡意。白毅点燃了烛火,把两人冬日的厚衣衫打叠起来分作两个包袱装好,息衍却一直在屋外的小院里忙来忙去,罕见地没有进来帮忙。

  白毅推开窗格,见他正蹲在院角的花圃边,夜色太暗,看不真切在捣鼓什么,不由皱眉:“辰时就要上路了,还不进来打点?”

  息衍冲他摆手:“还早,不急。快来看,要开花了。”

  他侧身一让,白毅才看清他身前的是昨日刚砌好的花圃,泥还是新的,一株移栽过来的幼苗已经抽头了,嫩嫩的叶子,青翠喜人。

  他走近了俯下軇身去细看,是株玫瑰,锯齿软而短,嫩绿的枝桠间果然有几处隐着一点花軇苞的样子,正是某只狐狸日夜侍弄的那株新品种玫瑰,唤作海姬蓝。

  “怎样怎样,厉害吧?”息衍就在旁边得意一笑,“日后开了花店,可就指着它赚軇钱。”

  白毅看着那株幼軇嫩的玫瑰。院内未曾点火,只有身后的屋内透出微亮的烛軇光,给他的白衣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暖色。片刻他微微点头,唇边掠过一抹少年人应有的笑意:“或许从晋北回天启,就能看到开花了吧。”

  都是爱莳花弄草的人。初识时候两人都各自惊讶于对方这个与自己相同的爱好。息衍总觉得白毅这般一身清肃的人执个花锄实在太猛虎嗅蔷薇,白毅也皱眉息衍这般懒散随便的人捏个洒壶真是牛粪插鲜花,不过相处日久倒消弭了最初的不习惯,好像天生便该如此。

  他从息衍手里接过水壶细细地洒一道水,息衍在井口的围栏上坐下来:“还以为程将军是想拉拢我们去羽林天军,结果只不过是奉命陪同钦使出使晋北而已。乱世烽烟英雄满目,你我却还闲在此处陪一个迂腐钦使弯弯绕,想起来倒还真有些不甘。”

  “也并非一无所获。”白毅在他旁边的井沿边坐下,“这次领兵平叛的各国诸侯里,别的乏善可陈,却有一个离国嬴无翳。久闻乱世雄狮之名,即便此番并不是要领兵与他交战,见识一下名将的风度气魄,总是好的。日后战场相遇,也能熟悉对方行军打仗的手段。”

  “哦?听你口气,倒好似真的官拜楚卫大将军。”息衍一笑,“想得太多容易掉头发。”

  “只在迟早。”白毅眉梢略扬。

  随口闲扯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两人回屋各自收拾好了包袱。都是身无余财的金吾卫,所带的不过是一些御寒的厚衣,最值钱的大概还是那匹重金置购的白马。辰时降至,两人便各自牵了马出门,落锁的时候息衍往花圃方向看了一眼,夜风吹着枝叶轻轻地晃。

  这一锁便再未曾打开。少年们在不久之后持剑相向,从此天涯各自独坐远望。

  很多以后年息衍已经是名动东陆的御殿羽将军,年底的时候偶尔替代百里景洪前往帝都觐见天子,曾独自逛遍天启城内大街小巷。上元时节的夜里呵气成冰,他端着一壶青竹巷里特有的竹筒酒暖手,在一座无人的小院前独自站了许久。铜锁已经生锈了,院子里的榆树也落得只剩下秃枝,黑衣白軇带的将军站在门前伸手仿佛想去推开那扇门,犹豫了片刻却又收了回来,许久才摇头低低地一声笑,想那株生发了花軇苞的海姬蓝,过得这许多年……或许早已化作泥土了吧。

  

  ***

  

  胤哀帝十二年冬,晋北八松。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息衍和白毅刚好骑着马踏入这座小城,钦使的车队在这里停止了前行。晋北左扶风将军雷千叶派来接待的队伍在城门边一字摆开,衣饰华美的乐姬奏着悠然的乐曲,和着白雪飞落,这座城池安然得像是隔绝了战火。

  “总听人说八松的雪干净,幸得一见。”息衍紧了紧系着大氅的带子,话里带笑。

  白毅勒马四顾,街巷间一片纯粹的白色,积雪厚重地堆积在屋瓦上。这里的人家爱在檐角挂个辟邪的铜铃,漫天的飞雪和打着旋儿的北风里有轻灵的铃軇声连绵起伏。许多小院里都栽着几株梅树,红红白白颜色交错,冷香溢得满城都是。

  他微微颔首:“是座极安静的城。”

  他们前方是钦使的马车,一身肥白的钦使探出身来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好香。”

  便有乐姬上去搀他下来,接口打趣:“大人说的怕不是花香吧?”

  “花香,人也香。”钦使顺势揽过那人的腰,大笑着答她。一队打着淡青色菊軇花旗帜的兵士在钦使前方翻身下马,盔甲银白,身负长弓,是晋北引以为傲的出云骑军。领头的将领俯身行了军礼:“禀大人,雷将军嘱咐末将,请大人这几日先暂住八松城吧,再往前走就有些乱了,怕大人受惊扰。”

  钦使其实是个不懂行军打仗的人,不过天启贵胄那份高高在上的架子倒是摆得十足十,眉头一皱就是呵斥的语调:“这么些时日,秋叶山城还没拿下?诸侯的军队来了多少?”

  “不瞒大人,各方诸侯发来的援兵都已经到齐,只是……实不相瞒,虚张声势者居多,谁都不愿做先锋损了自家实力,一时战局还是胶着。”将领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还是先请大人在八松城暂住吧,雷将军已经着人收拾了一套府邸出来,大人和各位执金吾的将军不妨先到那里暂作歇息。末将早备着酒宴,给各位大人洗尘接风。”

  “如此甚好甚好,”钦使一听前方还在打仗,本就不想再走,这时候搂着那乐姬回到了装饰华美的马车上,催促出云骑军快些开路。

  “诸侯不齐心,大胤七百年的国祚,怕是将尽了。”息衍还是话里带笑。

  他俩立马在钦使身后,自然把方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能这样说。”白毅催马前行,眉目微皱,顿了一下才开口反驳,“血葵花朝的时候也是人心崩离,比起而今更甚,不是依旧能有热血志士力挽狂澜。大胤传承了七百年的根基,哪能说亡就亡。”

  息衍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梢一扬:“你,想做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白毅催马赶上他,两人并肩而行。隔了许久他略略点头:“也许吧。”

  息衍笑了笑,他微微摇头,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犹豫一瞬最终没有开口。他想说的是血葵花朝代力挽狂澜的那些人最后都死了。那个朝代结束的时候唐国年轻的国主百里恬用怀刃在南淮自尽,他手上沾满了血迹,却无法回头。

  

  ***

  

  薄暮时分大雪渐止,精致的厢房内炉火旺軇盛,一室暖意醺然。息衍解开大氅,随手搭在梨木案上。酒宴才刚刚开始,舞姬披着轻而软的华裳和着慵懒的曲调旋转着腰軇肢,帝都来的钦使和跟随的执金吾吹着冷风赶了一天的路,此刻都在这间暖意融融的屋子里放松得不成样子,奢靡的享乐给多数人脸上添抹上一层如痴如醉的表情。白毅坐在息衍旁边,扫视一周,微摇头:“终究是帝都贵胄,耽于安逸,成不了大气候。”

  息衍一笑,随手递杯酒给他:“既是有人请酒,这份现成便宜如何要推?你这人就是这点无趣,整日里没见过闲心下来的时候。人生苦短,合当秉烛夜游啊。”

  见他不理,息衍便一抬手倒进自己喉咙,闭着眼像是在品味,轻轻一抬眉毛:“晋北名酒雪浓,果真自有风骨。”

  这时候边上陪酒的女人凑过来,笑意盈盈:“将军好眼光,这种酒是每年冬天,取了清冶湖上的落雪酿成的,最是冷冽不过。”

  “清冶湖?”

  “是啊,将军没听说过?”女人理了理鬓发,凑得更近些,“是秋叶山城最有名的温泉湖呢,老人都说这是晋北国的灵运所钟。清晨的时候湖水是深碧色的,到了白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会渐渐变成淡蓝。到冬天也不上冻,整片湖都是白色的雾气蒸腾,暖和得像是春天,只有每年晋北最冷的那几天,雪特别大,才会结一层薄薄的冰,过不了几日又消融了。沿湖种着成片的枣子林,不少文士都在湖边搭了松木的房子,日日吟诗作赋,传下来许多佳话。”

  她细细地说着,息衍噙着一丝笑点点头,白毅朝这边微微地侧过身,也是在听的样子。旁边的酒案有其他金吾卫招呼了一声,女人便起身给那边倒酒去了,息衍抛玩着酒杯,转头去看白毅:“是个不错的地方,想去看看。”

  “在秋叶山城附近,离这里很远吧。”白毅淡淡摇头。

  息衍却站起身来,抖开大氅重新披到肩上:“你这人一不恋杯二不好色三軇不贪吃,在这酒宴上呆着左右也是无趣,不如趁着此刻雪停,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这里到秋叶若是抄小路,行程也不过一夜。雪夜温泉,雾中木叶,错过可惜。”

  白毅迟疑一瞬,耳畔轻软的舞曲还在继续,入耳都是不堪的嬉笑声。心知拗不过好友,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眉目间些许无奈:“仅此一次。擅离职守私下里偷闲,到底说不过去。”

  息衍抬眉笑笑,唇边一抹揶揄:“大将军还没当上,规矩倒越发的多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从桌案边退开,推门出了大堂。片刻之后各自牵了马,踏着积了薄雪的青石路向秋叶山城的方向去了。

  

  ***

  

  顶着风又是一夜疾驰。

  说起来是前往清冶湖观景,实则是在冰天雪地里吹了一宿的冷风。两匹良驹都跑出了汗,放眼一望,前方依旧是崎岖得看不到头的山路。白毅侧头瞥一眼息衍:“莫不是走错了路?”

  息衍摇头苦笑:“稷宫馆舍里不是藏有晋北地图么?我也只是见那上面记有这么一条路,是真是假还……”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勒马,黑马扬蹄长嘶一声,山坡上滑落了几块碎石——转过这段山路,眼前竟豁然开朗。抬眼望去前方是一汪碧蓝,茫茫的看不到边际,白色的水汽弥漫在湖面上,折射着云边漏下的一缕晨光。几间雅致的小屋错落地散在湖边,一道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息衍抖开大氅,深吸一口气,扬眉笑:“到了。”

  天色渐明,两人从山坡上打马而下,离湖越近,暖意和雾气便越是浓重。息衍搓了搓冻僵的手,一摸腰侧,有些懊恼:“唉唉,方才走急了,竟忘了带壶好酒过来。”他看向白毅,好友正探起身往前方眺望着什么,不由好奇:“你在做什么?”

  白毅回转过目光,眉目间难得一抹笑意,伸手遥遥指向湖边一栋简朴木屋:“想必那处地方,能让某人此行无憾。”

  息衍连忙探头去看,极尽目力,终于看清木屋的檐角挑着一帘青色的旗,上軇书一个斗大的“酒”字,喉头微动,侧肘一撞白毅:“竟不早说。”

  话毕一提缰绳便向那边行去。白毅笑了笑,纵马跟上。

  那时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偶尔戏言几句,彼此相视一笑。不似许多年以后,黑衣黑铠的将军在阵前谈笑,指着白毅说他当好人烧我家的柴他倒是已经习惯了,白毅却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殇阳关,再不曾答话。

  将军拔剑临阵生死,早已不再是提剑纵马春风言笑的少年。

  

  ***

  

  “若能在这里买一栋房舍,早起推窗的时候看白雾满湖,水光潋滟,闲暇下来邀几人泛舟温酒,吟诗观花,倒也真是让人神往。”息衍端着酒杯,在船头悠然一笑。

  白毅放眼望着茫茫湖面,微微瞥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顿了一瞬却又咽回口中。一时间四下安静,唯有舟子划桨的哗哗水声。

  “不过,”息衍转头,在船头一撑,挨到白毅身侧来,眉目含笑,“若是息某有幸,邀得白大将军在此同住,长居山水之间,不知世间岁月流转。醒时抚弦弄箫,醉后弹剑长歌,便如那些话本演义里传唱的一般,朝夕为伴,不知可否?”

  白毅一怔,息衍看着他的眼神不同往日的散漫,少年的眼神清澈明亮。他微错开目光,不再和息衍对视息。那杯酒还握在息衍掌间,腾起丝丝缕缕的热气,他略一低头,便看见摇晃的酒面上倒映出了两人的面目,都是年少意气、俊朗疏狂的模样,闲闲坐在船头,衣上白雾缭绕。于是心里微微一动,无端觉得这样的倒影好似一幅画,画里岁月安然,年华静好。

  “罢了罢了,说笑而已。”息衍自顾自地笑,“都是志在天下的人。”

  而白毅终于抬眼看息衍,轻而缓地点头:“若是终有一日,能见得大胤河山安平,你我纵来此结庐而居又何妨?”

  息衍一扬眉,唇边泛起笑意,七分欣慰三分失落。

  很多年以后,息辕偶尔会听自家叔叔闲话平生,反反复复很多次提起曾在晋北清冶湖边买过一栋没有漆饰的松木房子,白棉纸糊的门窗,简朴干净,木质的地板架起在半尺高的骨架上,不受地气,冬夏都很干爽。还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开来,外面就是枣子林,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浅蓝湖水。

  而后黑衣的将军会磕一磕烟杆摇头笑笑,说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尚且年轻,曾经和人允诺过要在那里结庐而居,终老此生。

  乱世烽火无常,你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白毅。

  

  (下)

  

  “你们快看快看那匹马。”柳瑜儿从庞大的依仗队伍里边探出半个脑袋去偷看,“好像一匹布!”

  “胡说,哪里有像布的马。”小苏竖着眉毛反驳,也偷偷去瞥城门外那个白衣白马白弓箭的将军。隔得太远,瞧不太清将军的面容,只能看见一领白衣夹裹着沙尘在风里翻扬如旗,胯下白马的鬃毛长长的扬起来,好似最洁白的云彩和最轻柔的丝绸。这样的画面总是让这些锁在深宫里的女孩儿们心向往之的,于是小苏也拍着手轻声地惊叹:“真的呀,好像丝缎一样。”

  “白秋练。”

  小舟轻声说。女孩儿们顿时都噤声了。这个楚卫国的公主一直沉默内向,平常总是安静在一旁不说话,女孩儿们都还和她不熟,摸不透她的脾气。只知道她刚刚嫁给百里煜,楚卫下唐结为姻亲,不多久便有了今日楚卫军入主下唐,接管军政之事。天启来的钦差说是近年来乱軇党蜂起,下唐国主百里景洪新殁,三军统帅拓拔山月遇刺,恐下唐不能拒敌于外,不能安政于内,这才指派楚卫大军入驻下唐。其实意思再明白不过,天启城里某位人物大概是看着下唐有式微之势,怕这块肥肉被别的诸侯国抢先叼走,楚卫目前还算最忠实于大胤王朝,故才有此一招。

  “它叫白秋练。”小舟轻轻地说,“老师说,是来自古语‘弱如春绵,白如秋练’。是他最好的朋友取的名字。”

  “秋练……那不还是一匹布嘛!”柳瑜儿固执地嘟起嘴。

  也只有她们,尚自还有心情来关心一匹马。

  南淮城门处铁甲长戈的兵士齐整地列队而入,将一股肃杀的气息带入了这个久未逢战事的繁华之地。国公百里煜携文武大臣出迎,下唐多文臣,见此情景竟多有两股战战者。百里煜双手捧着铁马印和金色菊軇花符令,这两枚几可调动倾国之兵的符印在下唐的国主将军们手里传了几百年,此刻却即将交付给别国的将领,心里自然有些憋屈。可这早已不是还能赖在东宫里耍耍脾气大哭大闹的年纪,乱世时局动荡,纵然是再文弱的国主也还懂得自强二字,死死咬着牙关强撑镇定。

  白毅立马在城外,凝重的气氛里那些女孩儿们不分场合的争吵隐隐约约有两三句传进他耳中。

  “不就是一匹布嘛,值得花这么多钱。哎,不如就叫白布,又简单又新奇,多美好。”

  依稀还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这么嘲笑。躺在门板上头不安分地翻来滚去,嫌太硬了咯得慌,嫌太短了伸展不开手脚,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最后把脑袋支楞到他肚子上,又摸又按地说还是这个枕头舒服。

  “别闹。”那时候白毅一本正经地把他推下去,“哪有马起名叫白布的。”

  息衍一边不甘心地往人形抱枕上面凑一边叹气,说你们这群王孙子弟就是爱附庸风雅,白布这个词多贴近生活,难道把布换成春绵换成秋练之类的才甘心吗。

  白毅枕着胳膊继续踹他下去,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白秋练不错。

  后来息衍牵了匹黑马回家说这是墨雪你不许亏待它,白毅抱着胳膊挑剔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也附庸风雅了,不如改名叫黑土。息衍嘿嘿嘿地笑,说墨雪比白秋练好,你见过白色的丝帛,可你见过黑色的雪吗。

  白毅想在咬文嚼字耍嘴皮子这方面,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望尘莫及。

  “将军。”谢子侯在旁边轻声提醒,“该进城了。”

  白毅微微醒过神来。他抬头,南淮的城门古旧而巍峨,上面篆刻着的“南淮”二字相传是文睿国主的亲笔,潇洒俊逸,像极了这座城池。往常与息衍往来的书信中那人曾多次提及南淮如何如何温柔缱绻,如何如何安静繁华,如何如何溢彩流光人间胜景,偶尔也旁敲侧击两句邀他来春日踏青夏日游水秋日赏花冬日听书,白毅一概只是置之一笑,淡淡地回一句江山多如画,君闲来自赏之。后来被他絮叨得烦了,才又多添了一句,说我楚卫清江里蔷薇开得正盛时,怕也不输南淮风光,不妨前来一游。

  息衍欢呼雀跃地回信说好啊好啊,车马费你出,住宿费就不用了我就在你将军府凑合得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白毅未曾去过南淮,息衍也未曾如愿赏过蔷薇。

  “南淮。”他低声说。白秋练也低低一声嘶鸣,像是在回应他。

  

  ***

  

  “白大将军,匆促之中礼数不周,还请见谅。”百里煜带着勉强的笑意在前面引路,白毅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军中山阵铁甲五千,步卒一万。不知下唐的大柳营能否容许我部军士驻扎。”

  “自是应当。”百里煜连忙点头,让新任命的武殿都指挥领路。谢子侯带着城外待命楚卫军去往大营,先前进城的那一部分也很快就和下唐的军士换防,整座城里箭碎蔷薇和金色菊軇花旗帜交杂在一起,百里煜心头顿时一阵压抑不住的酸楚。定了定神,才继续开口道:“楚卫的友军远来是客,我已吩咐宫里设宴备酒,大柳营也早已存下了好酒款待,将军这边请。”

  白毅站在原地不动,隐隐约约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我楚卫军中有令,将士在外不得饮酒。”

  百里煜噎了一下。即便是再素来文弱又好修养的人,当着众人的面也跌不起这份脸面,一时竟接不上话。小舟走上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抬头看白毅:“老师。”

  “老师路途劳顿,国主是一片好意。何况,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让人怀疑下唐和楚卫不睦,徒生事端。”小舟柔柔静静地说,昔日的小姑娘晃眼间嫁为人軇妻,殇阳关一别宛如昨日。白毅静立了一刻,伸手抚上小舟的头,轻声叹息:“那便……有劳百里国主费心。”

  晚上的宴会自然气氛不会融洽到哪里去。一边是盔甲不解刀兵在手的楚卫将士,一边是心怀屈辱不忿表面客套有礼的下唐臣子,觥筹交错之间只有谢子侯温文有礼地说了些场面话让两方不至于太过尴尬,白毅坐在一旁,除了跟小舟交谈过一两句,连百里煜的敬酒也不曾理会,惹得下唐诸人心里直骂欺人太甚。事后小舟只好寻了机会轻声解围,说老师走到哪里都是那个脾气,对人对己都苛刻得很,除了息将军,还未见过有谁能灌得了他酒的。

  其实白毅的原话不是这样。

  那时候小舟还尚且年幼,进餐的时候偶尔会爬到白毅膝头稍微撒点娇,有时候将军府里来了客人,白毅将自己的藏酒搬出来款待,自己很少沾。小孩子好奇,指着酒坛子问老师老师这是什么呀你为什么不喝呢。白毅说是酒。

  于是女孩儿托着下巴仰头看他:“酒我知道的呀,大家都喝酒,为什么老师不喝呢?”

  白毅微微侧头,坚毅的脸部轮廓上边落下些微头发的阴影,清秀好看的眉毛扬起来,慢慢地说:“酒又名扫愁帚,又名钓诗钩,又名忘忧物,又名一壶觞。喝得多了,可消愁,可引愁,可怀人念旧,可扰人心性,总而言之,皆是徒增烦恼,不如不饮,万事皆休。”

  他对上了膝头女孩清澈如水的眼睛。小舟偏着头,说,可是老师你有什么烦恼呢,是害怕想起什么人吗。

  白毅只是摇摇头,督促她好生吃饭,并未回答。

  

  ***

  

  晚宴过后百里煜说已经将俩枫园收拾出来供白大将军歇息。时值盛夏,园里荷花开得正茂,别有一番景致。白毅略微沉默一下,谢子侯明白他的心思,便好言拒绝:“将军住不惯深宫大院,已经自寻了别处落脚。谢过国主好意。”

  其实并不曾寻有落脚之处,白毅看了谢子侯一眼,整好衣襟告辞出宫。新上任不久的下唐武殿都指挥是个年轻人,英挺的面颊飞扬的眉毛,眉宇之间有股浩然之气,方才领谢子侯去大柳营,两人似乎很是投机,就代百里煜送了他们一程。年轻人叫雷云仲明,南淮雷云世家的次子,曾经是息衍麾下鬼蝠营的首领。

  “白将军果真寻好了住处?”他扬着眉毛神色间有点疑惑,“南淮城里的客栈酒家,怕是没有哪一处愿意忤逆了国主的意思罢。”

  谢子侯轻松笑笑:“自然没有,只不过将军是当真不愿住在宫里。我们初来南淮,人生地不熟,恐怕还要麻烦仲明兄弟你。”

  他随口承认,雷云仲明倒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犹豫片刻,年轻人挠了挠头:“按理说我是下唐的臣子,只是将军常说交朋友不分国界立场,贵在志趣相投。替你们找处落脚地方,倒也不是难事。”

  “将军?哪位将军?” 

  雷云仲明看了一眼忽然停步的白毅:“息衍息将军。当年我和兄长都曾是将军的学生。”

  白毅只是微微顿足便继续往前走了,隐约像是笑了一声:“他的学生,一贯如此特别。”

  这句话雷云仲明没有听到,他抱着脑袋像是在想把这一行人究竟安排到哪里才妥当,片刻之后双掌一击:“哈,幸亏提到将军,我怎么忘了那个地方。”

  “何处?”谢子侯微微一笑。

  雷云仲明朝远处一指:“有风塘。”

  

  ***

  

  自从息衍入狱之后有风塘就闲置了下来,最开始大概是百里景洪还想着要为自家臣子解围,便原封不动地搁在那里,后来谢圭劫狱,息衍北上天启,东陆时局陡变,百里景洪也再没时间来计较一座宅子。这几年过去,有风塘竟然还维持着当日息衍离开时的样貌,分毫未改。

  白毅伸手推开大门的时候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几年来这处庭院里的时间都是静止,只在自己踏足而入的那一刹那忽然间飞快离去,如流水如清风如指间沙砾,再也寻不得留不住。

  “竟然……还有花圃在?”他微微有些讶然。

  这个地方之于他,极度熟悉,极度陌生。

  往来的书信里息衍总是向他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家宅子,有风有池塘,有桥有亭有花有酒,别致错落,幽静清雅,就连正堂何处卧房何处,曲径何处后院何处,也都花掉好几张纸又写又画描绘得清清楚楚。末了还要神采飞扬添上一句,就你那简陋将军府,真个住得人么,还不如天天睡门板的好。白毅扫一眼自己书房,摇摇头在回信上面写,寥寥几个字。一院一人一琴一酒一花,一舍一人一箫一书一茶,又有何不同。

  息衍在下一封信里面跳着脚抱怨说你们这些卖弄学问的臭毛病几时能改,息某人不凑一句对上岂非要被你看扁。那好那好,既然各在庙堂,身系铁甲,可还心有一雪一山一林一湖一舟一双人。

  直到那时,白毅才知道他当真在清冶湖边买过一处房子。

  “可不是,都是将军当年种下的,将军走了我们也帮着打理,从没落下过。”雷云仲明跟进来,替他指点着屋舍路径,“最多的是十里霜红和紫琳秋,也有些天南海北带回来的种子,宁州的白月光,北陆的箭袖菊,各种各样。一年四季,这里都是常开不败的。”

  白毅没有说话。盛夏里荷花开得最是旺軇盛,他走到池塘边往下望,清澈见底,偶尔可见成群结队的金色锦鲤摆尾游过。谢子侯看着水面,笑:“引的活水?”

  “是,紫梁河引的水,将军说得要活水才灵动。”

  就连这个小细节也曾被息衍写进信里调侃一番。某次接到某人信中千叮咛万嘱咐白毅你一定要搞好屋里卫生不要乱倒垃軇圾乱排污水一定一定切记切记,白毅一头雾水地回问在下的清洁问题何必劳动息将军大驾,更何况再不济我似乎一向做得比你要好?接到回信之后他对着某个理由苦笑不已,有只狐狸振振有词地说你看你看,我院里有紫梁河,你门前有青衣江,都是建水支流,你在上游我在下游,要是你乱扔乱倒,保不准哪一天我钓鱼的时候钓上一只你的臭袜子那可怎么办啊!

  很多年前的信了,偏偏还记得起这些细枝末节。那时候还刚刚经历了殿前演武一举成名,各封官职。虽然有人一怒之下扔掉了一枚指环,虽然有人搁下狠话说老死不相往来,过得三两个月,还是书信一封接着一封口无遮拦。不似如今,即便见面,也不过三言两语,说的都是阵前军中,天下大事。

  后来息衍入狱前将房軇中书册信件一并烧尽,这些旧日碎语闲言自然化作烟尘。再后来白毅被路仲恺弹劾软囚于将军府,翻着这些往来书信思忖片刻,尽数沉进青衣江里。

  出神的时间只是一瞬,雷云伯烈弯腰捏起回廊边种着的十里霜红,碧青的叶子衬着刚刚生发出的花軇蕾,透着些慵懒。他微微有些惋惜:“可惜了,不是秋季。白大将军来得有些不是时候,还没到花开的好时节。”

  如此耳熟的一句话。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因公路过清江里,行色匆匆地跑到他将军府上来讨口酒喝。对着院里那圃楚卫闻名的火焰蔷薇摇头叹息,说可惜了可惜了,来得真不是时候,还没到花开的好时节。

  最好的时节早已一去不复返。

  

  ***

  

  店小二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坐在角落的那位客人。烫沽亭是个喧闹的所在,人来人往嘈杂得很,那个客人一身洗旧的白衣,拿着卷旧书,叫了壶米酒靠在窗边就着午后的日光安安静静地坐着,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也怪不得他要多看几眼。米酒是放在热水里温好的,最普通的一种,满店里都是这种酒香沁出来的醉人味道。客人倒了杯放在手边,偶尔浅啜一口,琥珀色的酒液映着斑斑光影,给他冷清的侧脸上投下些暖晕。

  客人并不年轻,店小二却无端觉得他活像是画中之人。

  他就这么一直坐到日渐西斜的时候,手里薄薄的一册书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最后有个青衣的文士上楼来打破了这个角落里的沉默。谢子侯把一方手令呈上去,低声说:“天启城手谕,野尘乱軇党在沁阳一带十分猖獗,即令,楚卫,淳国,离国,遣兵三千,围剿叛逆。”

  白毅眉梢一扬:“天启手谕?白凌波当真以为,大胤皇帝还能左右诸侯的军队,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未必如此。”谢子侯摇摇头,“将军……当知道野尘军的来历。”

  如何能不知道。多少年前他也曾加入过那个永远年轻永远意气飞扬的组织,挥舞着带有鹰徽的指环一心为一个更加和平的年代而空洒热血。

  白毅慢慢地阖上手中旧书。微微皱眉像是在思考。

  “不能留。”他低声说,“天驱的武士……将会是燃烧起来的一场大火,焚烧掉整个大胤王朝。”白毅站起来,眼神忽然间锐利如箭,“我亲自领兵,率山阵将士前往沁阳!”

  “此外,另有一则消息,不知真假。” 

  “说吧。”

  “离国公嬴无翳病重不起,据说离国领兵的人……” 谢子侯微微犹豫片刻,白毅看了他一眼:“离国长子嬴真不堪大用,右都统张博有勇无谋,莫非不是骥将军谢玄?”

  “是谢玄不错,已经率三千赤旅上路,想必他们也忌惮着野尘军。”谢子侯深深呼了一口气,“只是有传言,未经证实。离国其实兵分两路,谢玄手里的是赤旅,另有三千雷骑……是息将军领兵。”

  “……息衍?”

  这个消息太过出乎意料,白毅神色间满是震惊。自从几年前天启城息衍与雷碧城一战过后,原本已经明明摆摆地宣告着天驱与辰月的争斗正式拉开帷幕,可是那一战过后两个组织却同时维持着这一触即发的态势,似乎在忌惮着什么,战争始终未曾真正降临。几年间东陆时局陡变,天驱辰月尽皆悄无声息,就连离国那头乱世雄狮也忽然染病卧床,再无力逐鹿天下,诸侯拥兵自重,不断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争战,大胤王朝越发衰微。雷碧城力量大损,不得不退入幕后静养,息衍也不知所踪,只是偶尔还有些传言出来,说哪一处小城的酒店里还能看见一个黑衣黑马烟杆不离身的俊朗男子,兴致来时一曲箜篌弹得圆軇润活泼,仿佛骤雨疾风,来去突然,也不留痕迹。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是生是死,只是白毅的直觉告诉他这只狐狸一定还活在在某个地方,观花弄酒地看着这片土地的局势翻覆。自从认识的那一天起,这个素有儒雅旷达之称的人心里的火焰从不曾熄灭。

  和他一样。

  “是,属下也怀疑这个消息是否捏造。只是派出去的斥候都说雷骑军确实动了,领兵的将军黑色盔甲黑色骏马,提着烟杆一副散漫的样子,斥候怕暴露行迹不敢靠得太近,看不清脸面,不过……倒八軇九不离就是息将军无疑。”谢子侯微微沉吟了一刻,“真是教人猜不透嬴无翳的心思啊。依将军看,息将军此刻是敌是友?”

  亦敌亦友,非敌非友。仅此一人,再无其他。

  居然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头,白毅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手里那册泛黄的书,某人手写,薄薄一册,书封上张牙舞爪地画着白底蓝边的玫瑰,生怕有人看不懂似的在空白处标注一行字,海姬蓝栽培心得。殇阳关的时候息衍把它随随便便地丢到白毅身上,说这个东西本来很久以前就该给你,奈何耽搁这么些年。

  很多年前少年们彼此跳脚,指着鼻子气急败坏,如今息衍摸軇摸鼻子喝口酒,漫不经心地说,亦敌亦友,非敌非友。仅此一人,再无其他。

  见白毅翻着书页没理这个茬,他又唉声叹气起来:“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老是欠着我那么多钱不还,会遭报应的。你看你看,应验了不是。”

  遂被逐出中军主帐。

  一片花瓣从书册里滑落出来,细而透明,对着光几乎能看清纹理,边上晕染着深深浅浅的蓝。海姬蓝都开谢过如此多年,何况人呢。

  “是敌是友,有何重要?”白毅抬眼看向远方山峦,声音一扬,“我身上流着白氏的血,他手里举着天驱的旗,各自为各自的坚持而战。此番战场相遇,若不能并肩纵马,联手一战,当求拔剑生死,不负平生。”

  究竟以前是不是有人说过,要一同去谋个将军的差使,日后行军打仗,尚能并肩纵马而行。或者究竟是不是有人说过,若是终有一日,能见得大胤河山安平,便结庐山林。大概已经快要没有人能够记起来了吧。

  终有一日。

  息衍,终有一日軇你我将再不必讳言旧事,在想起有一栋松木房子过去现在和以后都将落满尘埃的时候。

  

  莫问当年事,旧水长流东。

  

  (完)



  *折花载酒少年事,终有不复少年时。

   铁甲依然,九州已远。就这样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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