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锄草,11年《终有不复少年时》里的旧文。
*依然黑历史【x
1
白毅被息衍拖去敲开界辛平宿舍门的时候,恨不得找堆沙子把脑袋埋进去。
“阿平呐,这是我们家白毅,吃苦耐劳团结友爱,饭量小,人俊俏,摆出去绝对可以当花瓶用,吹箫是一绝。啊你一脸淫笑想什么呢!是竹箫,高品位的那种你不要想歪!工资要求很低的,百年不遇呀,痛快点,一并收了他收了他如何!”
看着息衍卖力地向稷宫狮牙会本届的分会长格外卖力地鼓唇弄舌推荐自己,白毅有点走神,心想有机会一定得问问这家伙以前干过媒婆没有。
然后又赶紧呸了一声,心说什么媒婆不媒婆,岂不是把自己贬低到卖身的份儿上去了么。
2
狮牙会,这仨字就是个响当当的招牌,来稷宫修学的金吾卫挤破头也想加入这个在风炎时期兴盛起来的组织。慕英雄之名者有之,沽名钓誉者有之,想要谋个大好前程者有之,而像息衍白毅这般,为了狮牙会那每个月一金铢的会员福利而来抢着跨这道高门槛的,这么些年来倒还真是少之又少。
这里的金吾卫们多是世家子弟,虽普遍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名门望族,再好赖不济也是个殷厚之家,一两个金铢,有时候还不够一顿饭的酒钱。白毅和息衍论理也是东陆的大姓世家,一个是楚卫国白氏的旁支,还沾带着皇室的血脉,一个是息国的贵族,虽然地处偏远,也并非籍籍无名。怎奈一个父亲早逝,一个是不招家里待见的庶出,被送到稷宫来已经是不易,兜里都是穷得响叮当的主儿,每月一个金铢的诱惑,高出一切。
只是狮牙会名义上是个半民间非官方的组织,收人的条件也苛刻得很。风炎年间铁驷车名扬天下给它挣足了脸面,也留下了些不成文的默契,成绩次的不要,长相平平的不要,不会一两手绝活的不要,最重要也最荒唐的,是酒量浅者不要。
3
本来息衍和白毅要绝活有绝活,要长相有长相,想挤进狮牙会的大门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怎奈上一场考试吃了个大亏,试题是苏瑾深夜闯白夜城,息衍叼着笔杆子漫不经心地想这厮不是天罗苏家出身么,鬼名堂多得很,要闯自然是东飘西荡见缝插针,看看天色将晚急于睡觉,信笔一挥,一条弯弯折折的线条落于纸上。而白毅写写算算一整个晚上,演稿纸铺了满地,天明时分息衍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从上铺探下头来,夸张地说,嗳嗳嗳,小白你居然抄我作业,不厚道的哇!
这件事直到如今也没个定论。白毅自然问心无愧,却怎么也想不通息衍是如何能不动声色地照搬了自己的作业还能恶人先告状。当时争论半天,自然谁也没法说服谁,卷子一交老师怒了,双双判成零分。待到众人都走空,一脸清清冷冷淡然自若的白毅才拉下脸提溜着息衍的衣领低声吼,说你干的好事!还有!凭什么你倒数第二?
息衍很无辜地摊开手脚,说哎呀这你也想不通,我卷面整洁。
于是这场考试成为稷宫里面一个永恒的笑话和谜团。不过在当时两个少年人还不曾知道以后的故事,只是双双托腮发愁,这狮牙会要成绩出类拔萃的硬指标,恐怕是完不成了。
“一个金铢啊!”白毅托着腮咬牙恨恨。
息衍纠正他:“是两个金铢。你老是缺乏集体观念,这多不好。”
白毅于是更加恨恨。
身为上届考试的第一,并且喝酒豪爽外表过关的界辛平很是顺风顺水地过关斩将杀入狮牙会的大门。息衍一向交游很广,跟界辛平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后界同学拍着胸膛许诺道你放心我这就给你写狮牙会的新人推荐信。而作为集体观念强烈的息衍同学,则死拉活拽还要附加上一个白毅。
白毅其实很有点小感动想要说句谢谢的,无奈息衍已经抢先很大度地摆摆手,说不用谢不用谢啦,要不是为了那个金铢,谁管你!
4
界辛平有点为难地挠后脑勺:“当然啦阿毅毅的能力我也是很信得过的……不过,你们上次的考试成绩真的好尴尬耶。”
界辛平来自偏远的休国。他的家乡,某个民风温和的城镇一大基本特色是唤熟人要加个阿字,于是白毅对着阿毅毅这个称呼满脑门黑线条。息衍很有先见之明地堵住他想要反驳的嘴,笑眯眯地叮嘱:“阿毅毅,成绩什么的只是一时失误,对吧?”
“还有呀,成绩还好说,大不了让主事们出几个题再考一道。”界辛平继续憨厚地为难着,“可是阿毅毅呀,你老是不跟人打成一片,冷冷清清的,会让人觉得你傻乎乎的诶。”
白毅终于愤怒出声:“我不傻!我只是不爱说话!”
这句名言一直传到了他的学生小舟身上,进而闻名天下。
息衍摸了摸下巴:“打成一片倒不难……不过得先给他买把趁手的斩马刀,那个很贵的。”
不过后来界辛平还是很哥们儿义气地给他们俩写了推荐信,息衍兴冲冲地拽着不爱说话的白毅去找到几位主事。主事之一某个生就一副神棍风姿的年轻人上下左右极为细致地瞅了他俩几眼,点着头说嗯生得倒不错,给个机会试一试吧。才艺表演,如何?
息衍陡然而生出一股寒意。白毅觉得有杀气。
后来这一年开学的时候,梨花树上挂起了无数“热烈欢迎新生,大胤国祚绵长”“今天我以稷宫为荣,明天稷宫以我为荣”的横幅,息衍扛着他的箜篌,白毅挂着他的箫,门神一样站在大门口吹拉弹唱了整整三天的《稷宫欢迎你》。
事后息衍躺在床上揉着两只酸痛的胳膊,极度后悔地说亏了亏了,亏大了呀。
白毅嘴唇肿了,正在犹豫要不要这几天戴个口罩的好,没好气地说你才知道亏了吗。
息衍哀声叹气:“早知道,我就在我俩前头一人放一个盆,方便往里扔钱。来报道的新人没经验,钱包也很鼓,三天下来,绝对盆满钵满没商量!”
白毅很愤慨,掐着他脖子吼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啊!啊!
息衍生猛地咳嗽着去掰他的手指,说你淡定淡定,这不是除了钱还有你嘛。
5
白毅认识息衍是在稷宫开学报名的第一天,也是因为一个钱字。
他来报名的时候没人送他,少年独自骑着马捆着行李从楚卫来到天启。踏进城门的时候是在晨光熹微的早晨,行人寥寥,云层后面探出来的一小道阳光恰好落在他身前的青石街道上。整个天启城正在他眼前逐渐醒来,于是白毅抬头看巍峨的城门,心想终有一天我会从这里衣锦归故里。只是仅仅过了半天的功夫,这个“终有一天”就遇上了第一个挫折。
钱没带够。
在白毅的计算里,带的盘缠足够在缴纳了稷宫并不十分高昂的学费之后也能支撑自己还算衣食无忧地吃喝一整年,然而稷宫的执事满脸温和带笑地告诉他,在他的计算里,稷宫的学费它……并不包括住宿费。
于是以白毅那从小就惊人的计算能力,自然马上清晰地意识到“一旦交了住宿费就没钱吃饭”这一充满现实矛盾的难题。
在这个问题的映衬下,息衍同修的出现顿时笼罩满了一身救世的耀眼光环。
“双人间双人间啦!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要合伙的赶快的啦!”
穿着有点过于宽大、一看就知道是某位兄长旧衣物的息衍扯着嗓子在稷宫馆舍门口大声吆喝。白毅眼前一亮,想起稷宫馆舍其实是分了单人宿舍和双人宿舍的,要是住双人,省吃俭用过一年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犹豫片刻,他走过去。
“同修你好。”
“嗨!同修,双人宿舍要来一发吗?”息衍满脸写着精力旺盛四个大字。
在选择室友的问题上,白毅还是显得很谨慎的。
“同修你抽烟吗?”
“正在学。同修你感兴趣吗我教你,免费的!”
“你喝酒吗?”
“可喜欢。你要请我喝酒?”
“你经常打扫宿舍吗?”
“这个这个这个,执事不检查的时候打扫宿舍也没有意义嘛,反正是会弄脏的。”
“那你学习认真吗?”
“咳咳,同修我跟你讲哇,逃课是门艺术,不逃课不挂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一旦有这方面的问题欢迎向我咨询经验呀。”
“……谢谢同修。”
“不客气……诶诶你别走呀,我以为你要合伙呢!喂,喂!你给我回来!”
白毅默默地遁掉了,留下息衍在原地跳脚。
6
后来白毅还是十二万分不情愿地和息衍合住了。因为这一届新来的世家子弟们似乎个个手头都不似他们那般拮据,住的大多都是单间。仅有住双人的几对都是之前就关系很铁一并约好的,只有他和息衍落了单。
被息衍不依不饶不离不弃地撵到执事那里去交钱的时候,白毅一路都在心里反复给自己灌输着出淤泥而不染近墨者也要白的思想以自励。
无可奈何之下白毅思忖着跟息衍约法三章比较好,抓过纸笔苦思罗列良久,第一宿舍轮流打扫,第二不许室内吸烟,第三不许喝醉晚归,第四不许拉着自己逃课……总之写满一张纸之后白毅很满意地伸个懒腰去收拾屋子,息衍此刻扛着一大帮行李吭哧吭哧地搬进来,顺手拽过那张纸擦汗:“天太热没活路……同修你住上铺还是下铺?”
“下铺……吧……”白毅还深陷于劳动成果被轻易摧毁的震撼中。
“咦真的吗你不后悔吗那我住上铺了啊?”息衍咚地把几个木箱子扔到床上。
下铺起居方便,白毅最开始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还稍稍有点良心不安。然而一段时间之后他这种不安感就荡然无存了,因为说起两人同住一间宿舍的时候,颇有好事的同修凑过脑袋来一脸贼笑:“你们住一起啊?”
“是啊是啊。”息衍笑口常开。
“嗯。”白毅言简意赅。
“噢噢噢噢噢真是好震惊!”于是人群越发兴奋,“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每当置身于吵闹的环境里,白毅都急不可耐地想要抽身:“你确定只有一个?”
“谁上谁下!”
息衍温文尔雅一笑:“我上,他下。”
白毅匆匆忙忙地点头。
后来当纯洁的白毅同修终于明白当初那个不纯洁问题含义的时候,被追得满院子飞跑的息衍上气不接下气地为自己辩驳,说本来就是我上铺你下铺我还问过你后不后悔的,嘛!
7
今年三四月间稷宫梨花盛开、天启城那些王公大臣家里的小姐丫头们结伴出来踏青的时候,白毅很惊奇地发现自己收到了很多素不相识的地址寄出的信。包装得花团锦簇,上好的浣花纸,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赏花赏月赏春景的句子。
息衍很有经验地眯起眼睛:“咦小白你名声传得真快,仰慕者居然都比我多了哇。”
于是白毅才明白过来,收到的这些信封信笺精致得要命的玩意儿,有个名字叫,情,书。
他一封没看,全部打包扔在纸篓里面准备明天一早出去倒掉。半夜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发现息衍难得勤奋地在桌案前奋笔疾书,疑惑地问息狐狸明天是要交作业了吗我怎么没印象?息衍抓着纸笔回头一笑,说,嘘别嚷嚷,我在给你回情书呢。
“不准回!”白毅一下子跳起来,在上铺的床板上狠狠地撞了头。
“咦?身为你的至交好友,在为你的桃花前途废寝忘食地操劳着,难道不应该获得一声谢谢吗。”息衍无辜地偏过头。
“要你管!”白毅揉着额角,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暴躁。
息衍转着笔笑得一脸懒散:“我不管谁管?你自己操心么。”
白毅噎了一下,良久才闷闷地哼声:“用不着谁操心。”
息衍耸耸肩,低头唰唰唰地把正在回的那封信写完了,揉成一团拍在他手心里:“想回就回,不想回扔掉。白费我一张白鹿纸,贵死人。”
白毅一抬手扔进纸篓。
晚上这么一折腾就没睡好。第二天清晨很早的时候他醒过来,听见上铺某个人细微而匀净的呼吸声,难得安静,很远又很近。
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去纸篓里翻。里面全是早些时候被他扔掉的信封信笺,昨天晚上那张飞龙走凤行云流水写得满满的纸张再也找不到。
后来息衍也收到了情书。他一声不吭地在白毅看到之前全部扔掉了。
那些少年人别别扭扭难以言说的心事啊。
8
息衍进入狮牙会之后作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发明了一套手语。
起因是他和白毅去窃花不算偷的时候,被听力灵敏的主人家逮个正着,被稷宫的执事罚了整整半个月修剪花木打扫林间道的差事。
息衍遂决定用某种暗语来代替语言交流。
后来这套暗语在狮牙会内部得到了广泛流传,甚至传进了东陆各国的斥候军队。不过息衍本人使用得最多的时候,还是在某些他觉得颇为无聊又逃不掉的课程上,偷偷地向白毅拉扯闲话。
白毅本来很少理会他,耐不住有人老是捡他侧前方的位置坐,一回头就把手在他眼前晃,想不看见都难。有一次息衍拿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最后两只手都伸出拇指食指圈在一块儿,对白毅摆来摆去。白毅目不斜视地看讲台。
下了课之后息衍凑过来说喂喂喂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吱一声也好呀,白毅皱眉,说这不是暗语里边的,没看懂。
息衍很失望地叹气:“你不觉得圈起来的图案很像个桃子吗。”
白毅顿时把嗓门提高了八度:“我才不会陪你去偷桃子呢!”
息衍看着摔门而去的好友,摸了摸鼻子,说真是笨得无可救药。
9
什么?你问我后来的故事吗?
白毅看着息衍提着烟杆指挥着一个侄儿两个学生在花圃里面忙活,得意地冲他扬起眉毛:“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整个院子的海姬蓝都要开啦。”
南淮城有风塘微微的暖风里好似还有稷宫梨花的清香。
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样的,白毅觉得好像已经忘记了。
10
龙襄挠了挠头,抽抽鼻子闻着房间里浓烈的荼蘼膏的味道,觉得好像……放得多了一点点?没办法没办法,沁阳城他们一定得出去,既然神棍军师说白大将军你杀不得,就委屈你多睡一觉好了。
反正看你一脸温和安然跟平日里大相径庭的样子,一定是在做着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