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秦时明月][白凤X盗跖]逍遥游

关于盗跖的身世可能和历史有出入,吐槽风相当相当严重

给《秦之殇》本子里的文。

配图By狸猫

 

***

 

《逍遥游》

    
    (一)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很大,但是不晒人,小巷子里满是明晃晃的光点,我坐在一处院门前吹着小曲,心情很好。
    心情好的原因无非是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细雨绵绵的天气向来不招我喜欢,虽然说我老哥和他结交的一帮人都说什么烟雨十里这是意境啊意境,什么杏花微雨杨柳春风要结伴赏玩且行且游,而每当我在笑这一帮人是且穷酸且迂腐的时候就会被我老哥揪住,痛心疾首地洗脑一番:“这是文化人该做的事你懂不懂啊!”
    摊手,他们乐意这样也随他们呗,人生苦短,我才懒得瞎操心——虽然老哥好像一直在瞎操心我来着。
    于是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继续晒我的太阳,悠闲地等待着生意上门。
    不过这种生意,我老哥是很瞧不起的,他和那帮文化人一见了我都会把白眼一翻,往地上一啐:“好吃懒做的臭小贼!”
    因此我还是觉得他们确实是有些文化的,具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想象力和攻击力。比如我虽然承认自己是个贼,但还是每天洗澡一次,穿得干干净净,跟臭字似乎不大沾边。再比如当贼其实也是一项苦力活儿啊,哪里就好吃懒做了?
    我很喜欢把我的工作称为做生意,其实也差不多,天天白手起家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还要承担风险,还要靠技术,还要靠眼力选人,那种一看就是富二代的纨绔子弟和土里土气的暴发户最好下手了,因为他们从来不清点钱包。
    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柳下跖,家住曲阜城东。家里有几口人我不知道,爹妈早亡,兄弟零散天涯,目前跟着我哥嫂住。顺带提一句我老哥很有名,传说中坐怀不乱柳下惠说的就是他。当然最后坐在他怀里那个如花似玉嘴皮子仿佛一把刀的女人后来成了我嫂子。我曾经问过我哥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哥一脸晦气地告诉我说,当时看这人肩宽胸平又主动往他怀里坐,还以为是个男的,很是推拒了一番……
    至于我芳龄几何婚嫁与否有无心上人……就算查户口也没有这么狠的啊喂!
    
    (二)
    
    伸完懒腰之后有点犯困,头一歪开始打瞌睡。这条巷子是曲阜城里比较僻静的地方,平时也没有多少人来。虽然说凭我的手艺要是去闹市溜达一圈铁定赚得盆满钵满,但是那样也忒没意思了不是?做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个缘分呐,看对眼儿了认定要偷你即便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偷到手,不想偷你把钱包送上门来小爷也不屑看一眼。
    其实我老哥在这点上对于我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一个字——嘁!
    语气词一向内涵丰富引人无限遐思啊……
    正在闭着眼睛打盹,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不明物体撞到了脸上。
    伸手往脸上一拽,羽毛?睁眼一看,一只圆滚滚的小白鸟扑腾着小翅膀,不安分地扭动:“啾!”
    又是一个内涵丰富引人遐想的语气词……
    我用手指戳了戳它,咧嘴一笑,抓住鸟翅膀开始晃悠:“看起来肥肥的,今晚小爷就拿你祭五脏庙。送上门的吃食不要白不要,不要那个白不要咿呀咿呀哟……”
    心情更好,于是胡乱哼哼两句应景。虽然我这人五音不全走调严重据说嗓子也有那么一点扰民,但是也有热爱音乐的权利嘛。
    “放开它。”这时有人盛气凌人地俯视着我,声音很轻,带着一股子傲气。
    我抬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倚在院门边,看着我微微挑眉。
    很久以后我跟白凤闲聊,说起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情景来。白凤那家伙很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在想这家伙是不是也三天没吃过饭,看着我家小白一脸急色地流口水。我很不痛快地纠正他“急色”这个词不能这么用,到底我老哥是个文化人,近墨者黑,这类语病我还是不怎么能容忍的。再后来我反射弧稍稍有点长地追问他“也”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就是……”难得看见白凤吞吞吐吐神色尴尬一次,“就是我那时候三天没吃饭而已。”
    我笑得几欲捶地,怪不得那时候听他声音飘飘的很装神弄鬼,结果是饿的啊!
    “说说你当时想的什么。”白凤气色不善地看着我捶地捧腹。这家伙就是这点不好,啥事都要刨根问底,真相往往是很残酷的啊亲爱的。
    “我么……我想想,”我摸着下巴,扯出一丝笑,“那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叫我哥来看!”
    “……为什么?”某人嘴角抽搐中。
    “因为我哥一直在向我怨念嫂子她多么彪悍简直像个男人!”
    “嗯?”
    “反射弧不要那么长啊亲爱的,我哥看了你这样长得清秀如女子的小白脸会顿时找回心理平衡的。”
    于是那一天以我被某人教训得体无完肤而告终……不要想歪啊喂,教训它不是在床上教训的,我家白凤没有那个癖好!啧啧,现在的年轻人思想真是不够纯洁,哪像我们当年哟,连拉个手都要偷偷摸摸。
    
    后话不提。我站起来,依旧提着小肥鸟的翅膀晃荡:“凭啥要放开?这只鸟是我的晚饭,放了它我吃啥?”
    真讨厌,不站起来还好,一站起来居然发现他比我高……气势上输了一截啊!
    “不放开,你会知道后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小白脸很是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最受了不了那种目中无人的口气,嘻哈一笑:“啊哈谢谢啦不用了,在下虽然是文盲一枚如假包换,但是写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学费就免了,三个响头可不能少。”
    说完这话我往后就是一倒,一片白羽擦着我的鼻尖飞了过去。
    “喂说不过就抢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看着小白脸携着他的宝贝肥鸟飘然遁去,顿时把我老哥平时骂我的话顺嘴砸了出来。
    小白脸回头给了我一个得意的笑:“你看我像君子么?”
    啊呸,怎么这人的回答也跟我对我老哥说的一模一样啊!
    
    (三)
    
    我是谁?偷遍天下无敌手,江湖人称风流倜傥偷王之王盗跖,能咽下这口气么?
    追!
    没想到那小子轻功也不赖,一溜小跑之后翻身上瓦,瞧那踩屋脊的标准动作估计也是个高手,我好胜心起,头一次踹飞了绑腿,追着他风行电掣。
    一个时辰过去了……我就不信我追不到你!
    两个时辰过去了……你还不累么你不累我累啊!
    三个时辰过去了……喂喂,那只小肥鸟也能飞这么快飞这么久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四个时辰过去了……小白脸都看不见了我为何还要跑,不追了!
    喘着粗气停下来,忿忿地咒骂着小白脸,饿死我了,回家吃饭。
    一转身,愣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件事实,但是我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陷身在一片陌生的丛林里的时候,还是不得不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呜呼,有人来拯救我这个路痴么?
    转了一圈,摸着肚子在草地上躺倒。小肥鸟啊小肥鸟,要是你还在我手心里,我一定把你烤得焦香焦香的,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喂。”突然一串烤麻雀被扔到了我面前,抬头一看,小白脸坐在一边的树枝上,叼着另一串,冲我挑了挑眉,“饿了?”
    抓起那串麻雀,食指大动,在美食面前一切那都是浮云啊浮云:“小白脸你把那只肥鸟给烤了?”
    “啾!”小肥鸟从树枝间钻了出来,得意地跳到小白脸的肩上蹦来蹦去。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烤得嫩嫩的。”我腹诽着,咬了一口烤麻雀,连骨头一起囫囵吞进肚里。在我偷王之王的概念里,吃了人家嘴软拿了人家手短的定律是不存在的。
    “我叫白凤凰。它叫小白。”小白脸很没有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喂,你轻功挺好,跟谁学的?”
    “我也不叫喂,柳下跖,当然你要叫我偷王大人我也很欢迎。”我耸肩,继续咬得满嘴是油,“说起我师父啊,很牛的。列子你知道么,传说中能够御风而行的那个?”
    “知道啊,据说他后来飞着飞着找到了一座海山的仙山,成仙了吧。”白凤也开始吃他手里那串,和我比起来吃相就真是……太斯文了。
    “谣言真可怕。”我嗤之以鼻,“他老了,老眼昏花把海市蜃楼当了真,掉进海里淹死了。”
    “嘁。”白凤瞥了我一眼,“有你这样的徒弟,你师父有够倒霉的。喂,要是你师父知道你追不上我,是不是得被活活气死?”
    “都跟你说了他死过一次了,要想再气死一次恐怕有点难度。”我无所谓地嚼着麻雀骨头,“你换个语气词吧,别老跟我哥似的。”
    “你哥不是挺有名的么,柳下惠对吧?”白凤给小肥鸟梳着羽毛,继续发问。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心高气傲的家伙居然还是半个话痨。
    “嗯。”我啃完了麻雀,随手把树枝一丢,靠在树干上望天,用一个内涵丰富引人遐想的语气词回答他。
    “那挺好的。”他也跟着我望天,坐在树枝上一晃一晃,长长的衣带在风里飘啊飘的。
    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没话找话说,有个一天到晚在你耳边念叨的老哥有啥好?我忍不住撇嘴:“有啥好有啥好?成天管着你这不许去那不许动,成天念叨你混吃等死手脚不干净没啥出息,成天呼来喝去一副我是你哥我最大我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的样子,你高兴啊?”
    估计白凤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激烈,愣了愣神,过了半晌才吐出四个字:“给你顺毛。”
    我很想一头栽在树干上撞死:“大哥我不是你养的小肥鸟啊!”
    “啾!”小白欢快地叫起来,圆滚滚的一团肉球在白凤手里滚来滚去,该死的肥鸟总有一天我要烤了你!
    
    (四)
    
    我们一个在树下一个在树上,呆愣愣地看天,都不说话。过了很久白凤扔了一片羽毛到我身上,当然是没带什么力道的,轻飘飘的,还挺好看。我抬头看他。
    “喂,流星在哪啊?”他和小肥鸟都瞪着眼看我。
    “有流星吗有流星吗?”我很振奋地一仰头,然而天上除了个大月亮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流星你干嘛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啊!”白凤愤恨之下又砸了三根羽毛在我头上,这次力道大了许多,白羽齐齐整整地扎进了我的头发里。我抬头冲他挤了挤眼睛,正要开口嘲笑,小肥鸟突然叽叽啾啾地笑作一团滚来滚去。
    白凤愣了愣,指着我头顶,嘴角也扯出一丝笑:“三根白羽簪,送你了。”
    我恍然顿悟去摸头顶,那三根羽毛还插在哪里,在风里一抖一抖的,我手忙脚乱地拔下来给他扔回去,呸了一声:“这发型真娘们,换你来还不错。小爷消受不起。”
    他手一抬,夹住了白羽,干脆和小肥鸟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我抄起手看他,忍住了没翻脸。说实话,打一见面起,我就只见他冷笑过,这样开心得像只小肥鸟,还是头一次。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发型会流传开去,渐渐地成为日后窈窕淑女们争相仿效的发式。这还是很多年以后白凤告诉我的,不过我倒是没见过什么美女梳了这么个发髻之后惊若天人,不过回想起小圣贤庄门口,那位大肥鸟一样的大妈戴着三根闪亮亮的簪子搔首弄姿,就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啊。
    隔了一会儿白凤不笑了,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绷着脸揪着小肥鸟敲了一个爆栗子。我拍了拍身上粘着的枯草梗,站起身来:“我先回家了,免得被我哥念叨。”
    他挑了挑眉毛,算是回答。
    “我要回家啦!”我再次申明。
    “嗯。”这次他挑着眉毛回应了我一个语气词。
    我用充满暗示的眼神鼓励他:“喂我要走了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走就走呗,我表示什么?”眉毛挑得更高,他瞥了我一眼。
    我以手扶额,默默地为我自己哀悼,也为我们的默契哀悼:“……我是路痴。”
    小肥鸟再度叽叽啾啾地笑作一团,我瞪着它,下定决心以后养宠物一定要养只猫。白凤勾了勾唇角,今晚他笑得可真多:“小朋友,野外生存能力很必要哦。”
    瞬飞轮就在袖子里……我能砸死他么?能么!
    于是回家的路上依旧是白凤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小肥鸟不跟着白凤了,绕着我叽叽啾啾地转圈。路还挺远,我无聊起来,去踩白凤的影子玩。月光明晃晃的,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大概是察觉到动静,白凤在屋脊上一点,凌空转身:“你又在搞什么?”
    我很想说我就算搞了什么也搞不了你你担心个什么,然而转念想到还得靠他带我回去呢,就悻悻改了口:“追影子,小时候没玩过啊?”
    “没有。”他摇头,干脆在屋脊上坐下来,微微翻白眼,“无聊的游戏。”
    “干嘛不走了?”我也坐下来,转着飞轮去打小肥鸟。他一伸手捞走了小白:“累了。”
    一听就知道没说实话,我耸耸肩,随口闲扯:“以前我也不玩,我老哥死板透了,才不会由着我这样胡闹。不过最近老是跟一群孩子打交道,有时候也带着他们玩玩,就习惯了。”
    “孩子?”
    “嗯。”说起那帮孩子,我眼神亮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带着一抹笑,“很可爱的一群孩子,都是孤儿。我手头倒不缺钱,没处花,我老哥嫌来路不正,也不肯要。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好多人断了生路。我就拿着收养了些孩子,也有老人。”
    白凤沉默了一下,挠着小白的羽毛,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活着都不容易。”他说完这句就不吭声了,看起来一副装沉静的样子,眼神很深,看着很远的地方微微发愣,我形容不出是什么表情,或者没有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头来看我,神色里没有了初遇时那股子傲慢:“我想去看看那些人。”
    “好啊好啊。”我抓了抓头,虽然没反应过来这家伙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过还是笑得一口白牙地点头,“你烤麻雀的手艺不错啊,去帮忙打个水做个饭什么的怎样?我付工钱!……喂羽毛不要乱扔啊,你再扔?再扔我还手了!”
    
    (五)
    
    后来就算认识了,白凤从来不跟我提他自己所住何方家里如何,至于芳龄几何婚嫁与否我还没敢问。收养的孩子和老人都被我安置在曲阜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块地我买下来了,也就不会有官吏来征税抓丁——以我偷王的手艺,得来的钱财自然不少。白凤似乎很喜欢那个村子,他给自己搭了一座草棚,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我看得怒从心起,一脚踹倒给他重盖了一个。他脸皮倒厚,抱起双手在旁边逗小肥鸟,由得我手忙脚乱地折腾,还带着笑,似乎看我干活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所以我老哥他们真是太不对了,好吃懒做这个词,才和我不沾边呢!
    但是白凤很少跟那些老人孩子打交道,更多的时候他会坐在不定哪家屋顶或者树杈上,抱着小肥鸟看着村里的孩童嬉闹,一坐就是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他看起来还是很有些寂寞的,除了小肥鸟会在他肩头上蹭来蹭去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和他说话。算了算了,小肥鸟我还是不逮你来烤了吧,反正满大街都能买到烤鸡。
    这天我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一不小心顺手牵了头肥羊的包,里面的钱够给村子里每人买一个月的烤鸡还有余,又一不小心看见村头的桃子熟了,摘了一兜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含糊地哼着小曲。
    “你……!”
    这是我出现在白凤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我看着那张素来淡定现在却震惊异常的脸,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桃子有毒?”
    “你你你……”他指着我嘴里的桃子跳脚,还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看起来不像是桃子有问题,否则以他的性格大概就是淡定地看着我啃完再淡定地提醒一句刚才那东西吃不得而已。我放下心来,把装了一衣兜的桃子倒了一半塞给他:“喏,给你桃子,很甜。”
    “你洗了吗!”他手一缩退开了三丈远,依旧伸手指着我跳脚,“脏死了!哪有不洗不削皮直接啃的?快去洗快去洗。”他推着我往井边走,还一脸不放心地继续叮嘱,“要打深一点的水,浅的不干净!”
    苍天啊大地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这样惩罚我?有一个洁癖狂在,这日子没法过了。
    正在我和提着一桶水和一堆桃子作艰苦斗争的时候,院门被人撞开了。
    抬头一看,居然是我老哥。真是稀奇,他虽然多少知道一点我的事,但一向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来没来过这里。我抓起一个洗的分外干净的桃子抛给他:“稀客呀!来,吃桃子。”
    老哥没接,一伸手把桃子打飞了,桃子骨碌骨碌地滚到地上又裹了一层灰,看得我真心疼,要知道我在某洁癖狂的监督下洗了五遍,五遍!
    “都什么时候了!”老哥一脸火烧眉毛的样子,冲我大吼,“赶紧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我一头雾水,老哥向来以文化人自居,总是教育我性格毛躁,说遇事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惊才是君子风度,这样焦急的样子前所未有。我抓着他追问,好容易才终于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鲁国哪家贵族的公子素来仰慕嫂子,追了好久我嫂子就是不理不睬,后来嫁了我哥不算,还传出了一段坐怀不乱的佳话。于是咽不下这口气,听说了我收养孤儿老人的事,就给我扣上了“聚众谋反”的罪名,鲁国的国君昏庸无能,听到谋反两个字眼睛都瞪直了,竟然派了大批的兵士过来搜捕。
    我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要不是我老哥从来不屑跟我开玩笑,我一定会以为他把烂大街的才子佳人故事改了改来糊弄我。
    “总之你快走,躲过了风头再说。”老哥使劲往外推我,我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神来,走了好几步才回头问他:“我溜了他们不会问你要人?”
    老哥一脸不耐烦地推我走:“我堂堂正正一个读书人,君子坦荡荡,他们能把我怎样?”
    我没奈何,只得翻身跳出了那间我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小屋,白凤捏着小肥鸟沉默地跟着我。在村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屋顶上驻足回头,已经是中午了,四处的炊烟都从烟囱里往外冒,饭菜的香气在鼻端浮动。有几个孩子在院坝里追打玩闹,无忧无虑。
    也许再过一会儿,这座远离了战火的村子就要不存在了吧。
    白凤也和我一起看着村子,小白安安静静地呆着他肩膀上不跳也不闹。很久之后他伸肘碰了碰我:“别看了,走吧。”
    “嗯。”
    “这世上最难做的,是好人。”白凤在我身边低声说,我没答话,只是觉得心里很堵,有些难过。
    
    (六)
    
    那天也的确只是有些难过而已,跟悲愤两个字,还不怎么沾边。我跟白凤游荡到曲阜城郊,一天到晚斗斗嘴欺负欺负小肥鸟,倒也过得很自在。若不是有一天无意间听到村民的闲侃,或许我会拖着白凤去四处走走,看看大好河山,永远也不会再回曲阜。
    “哎,听说了吗?那个一派正人君子风度的柳下惠,居然想要谋反呢。”村东口卖杂货的杜大娘这样对我说,我不由得愣了一下:“造反的不是柳下跖么?”
    “哪儿呀,柳下跖不过就是个贼,小打小闹,若不是有他哥指使,敢造反么?”杜大娘说得唾沫横飞,“前天柳下惠给拉到城门口一刀砍了,大伙都去看了热闹,那使刀的动作真是利落,一挥胳膊,头就这么没了。本来她老婆也要一起砍的,结果有个什么贵族的公子要保她。哪想到这女的放着富贵日子不过,柳下惠死的第二天,就自己抹了脖子。”
    我已经记不清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估计很吓人,因为白凤一个劲儿地问我还好么。我甩开他,往曲阜的方向狂奔。
    小巷子里那个熟悉的院落还在,我踹开门,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已经是深秋了,枯黄的叶子铺了满地,我在堂屋前坐下来,发愣。
    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我觉得一腔悲愤填满了心里某个地方。
    院门被人推开了,听脚步声是白凤。大概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但是我高兴不起来。他看着满是枯叶的石阶,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他有洁癖。但是最后他还是坐了下来,侧头看我。
    “我从小就住这个地方。”我盯着地面说,伸脚去踢那些落叶,“小时候性子野,三天两头被爹戳着头骂,那时候老哥总是替我说话。”
    “嗯。”
    白凤只是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只是觉得心里很闷,很想说话,或者做点什么,于是继续低头踢落叶:“后来我爹死了,换成老哥整天戳着我骂,说偷东西没出息,丢他脸。我觉得我老哥大概是很讨厌我的。”
    秋风吹着叶子簌簌地落,左边一间房的窗子没关好,在风里吱呀吱呀地摇晃,我扭头瞥了一眼:“那是我嫂子住的屋子。她嫁过来没多久,比我哥还凶,不仅骂我,也骂我哥,骂得可狠了。我觉得她不喜欢我哥。”
    “嗯。”白凤还是点头。
    我不再踢落叶了,抬头望天,秋风瑟瑟,天边一行大雁:“但是他们都死了。”
    后来我们都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发愣。至少我是在发愣,似乎想了很多东西,也似乎什么都没想。我觉得我老哥讨厌我,觉得我嫂子不喜欢我哥,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侧过头去看一眼白凤,他逗弄着小白,眼神安静。一开始我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又傲慢又不懂礼貌,还常常和我抬杠,像是很看不惯我的样子。但是……或许也并不是这样吧。
    我不知道白凤那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快到傍晚的时候他出去了一会儿,提了两只烤鸡回来,把一只递到我面前:“吃饭。”
    从中午开始就没吃饭,我也饿了,接过来咬了一口:“你哪来钱买?”
    他抬了抬眉毛:“偷的。”
    若在平时,我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洋洋得意地讽刺他终于近朱者赤了,但是现在我只是一边撕扯鸡腿一边扯动嘴角笑笑:“很香。”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撕了一块去喂小肥鸟。
    “应该不会再留在这里了吧。”我咀嚼着烤鸡,口齿不清地说,“以前一直想去浪迹天涯,我老哥不让。现在……也没人管我了。你呢?一起去,还是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白凤淡淡地笑了笑:“无家可归。我是孤儿。”
    我放下烤鸡,抬头看他,白凤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晃着鸡翅去逗小肥鸟:“我记事起就是一个人吧,在深山里住。”
    我并不觉得奇怪。这个世道,很多当爹当妈的自己都养不活,何谈孩子。扔掉已经不是最坏的结局了,我听说过很久以前宋国被围时易子而食的故事。不过我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独自一人在深山里伴着虎狼为生,该是何等的艰难。
    “那就一起去。”我三口两口啃完鸡腿,伸手一抹嘴边的油,很笃定地点头。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小白趁机扑到他手上去猛啄鸡腿。
    那时候晚霞如火,秋风吹得他的长长的衣带四散飞扬,院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我们都还很年轻,各捧着一只烤鸡大快朵颐。天边横过一声雁唳。
    
    (终)
    
    那几年我们结伴而行,路过很多个地方,再也没有回过曲阜。到底去了哪些地方,我现在也记不太清了,其实多少山清水秀多少风景如画都是虚的,唯有身边那个一直打闹斗嘴的人,才是真的,一滴一毫都在心里记得死死的,仿佛怕在下一刻就忘记了。
    后来曲阜被秦国攻陷,鲁国亡了国。再后来我加入了墨家,他使劲敲着我头说好人难做,然后不辞而别。再再后来,我们在机关城重逢。
    想必机关城发生的事,就不用我再啰嗦了。不过这一次换成了他追我,哼。
    而机关城之后,我们都登上了蜃楼。蜃楼虽然无比巨大,在茫茫汪洋上却依旧渺小。在遇上了蜃怪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那么大的怪物,一甩尾巴就将蜃楼打成了碎片。
    我踏在一根断裂的桅杆上,四周都是落水的人在挣扎,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低声叹气,突然有人在我耳边笑了笑,熟悉的傲慢语气:“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我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白凤踩在雪白的巨鸟上,遥遥向我伸出手:“上来。”
    我一提气跳了过去,白鸟长鸣一声,振翅而起。我拽着他的衣带维持着平衡:“坐骑不错啊,很拉风。哪儿弄来的?”
    “是小白,不认得了?”他拍了拍大鸟的头。那只很拉风的鸟欢快地回应了“啾”的一声。
    “原来小肥鸟变成大肥鸟了……”我托着下巴,耸了耸肩,海面茫茫的看不到边际,于是有些担心地戳了戳肥鸟的脑袋:“喂小肥鸟,能飞到岸边么?”
    “太远了,飞不到的。”白凤在鸟背上坐下来,摇头。我撇了撇嘴,也坐下:“那怎么办?”
    “还记得你师父列子么?”他无所谓地笑笑,“祈祷我们能找到一座仙山吧。”
    “嘁。”我撇嘴,歪了歪头,忽然也笑了,“也好。”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我们还不熟,他在前面给我带路,而我在后面一蹦一蹦地去踩他拉得长长影子玩。很多年以后我在墨家机关城的时候,听班大师那老头胡吹海侃,说影子就是一个人的魂魄,所以是不能乱踩的,踩住了,这一生就锁在一起了。我听了只是抄着手一笑。
    那时候我们在屋顶房檐之上掠过,明月皎皎,夜风如水,天地静谧。
    
    我迎风四顾,远处水天一线。夕阳在海面上泼洒下一片粼粼的金色,白凤的侧脸在斜晖下似乎泛着一层极暖极暖的光晕。其实……这样,也很好。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飞下去,像是要飞到天地的尽头。至于找不到得到仙山,葬不葬身汪洋,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还在彼此身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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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用ID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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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红心蓝手评论。
欢迎日lof和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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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cp王遗风x叶英
我爱他们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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