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48

    这一次洛风没有很快拒绝他了。

    他踌躇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取舍。

    原本对他来讲，“留在纯阳宫”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这两件事，是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和莲叶羹的区别。

    取谁舍谁一目了然。

    但，如果这个“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加上一个前提，是“和裴元一起去”，那对于洛风而言，骤然就变成了要在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和御黄王母饭之间做选择。

    一下子就变得困难了许多。

    他潜意识地不想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安心的纯阳宫，却又不知为何，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年轻大夫颇有些恋恋不舍。

    在和裴元相处的时候，他心里总是充盈着一股莫名的喜悦。

    这种喜悦没有由来，不知缘起，却令他再度感受到了类似于当初和谢云流李忘生相处时的那种快乐。

    但这两种快乐又是不同的，似乎其中有着某些微妙的差别。

    具体他却说不上来这种差别到底在哪里。

    洛风只知道，他真的很想和裴元多相处一些时间。

    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可以看到他。

    而是……而是源自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这种眷恋。

    他想了一想，最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裴元道：“我……我没有离开过华山，也不知道能不能离开太远。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那我便随你一起去吧！”

    “去看看你口中的塞北江南，西域东海，万里河山。”

    裴元温和地笑了笑：“好。”

    

    50

    裴元和孙思邈准备只在纯阳宫歇息一宿，明日便要启程。

    即将离开纯阳宫，洛风显得颇有些留恋。

    他回到了自己初生时的那株古松下，去树上摘了很多松子下来。先是分成三堆，想了想，又从那三堆里分了一小撮出来。

    然后把其中一堆捧给裴元：“这棵松树的松子特别好吃，又香又脆！你留着，炒来吃很不错的！”

    裴元一笑接过：“多谢。”

    随后又道：“松仁亦是一味药材，我留下些许，用以入药。

    “没问题啊，反正你用得上就好！”洛风半点都不介意。

    剩下那两大一小三堆松子，他将其中最少的那一个，放到了松树上一个不起眼的洞穴里。

    那里面住着一只时常会出来觅食的松鼠。

    松鼠年岁已经很大了，陪伴过洛风许多年，贪嘴又健忘。年年冬天都会忘记一些自己储存食物的地方，需要冒着雪跑出来四处翻寻。

    洛风每年冬天都会担心它熬不过这一个寒冬，但每次松鼠都顽强地活了下来。于是他后来养成了一个习惯，会在秋季的时候帮松鼠储存食物，让它可以过一个饱足的暖冬。

    “这是你冬天的口粮，省着点吃啊。”

    洛风蹲在树上，对着那个小小的洞穴口说话，仔细叮嘱那只松鼠：“我要走啦，今年冬天不跟你一起过了，你好好保重哦！”

    操心完即将过冬的松鼠，他把剩下的最大那两堆松子合并到一起，双手捧起来。跑到谢云流和李忘生的院子里，放在了院外的石桌上。

    “师父师叔，我要离开纯阳去游历啦。”

    他有些开心，又有些伤感地对着屋里的谢云流和李忘生道。

    即便对方并看不见他。

    裴元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分松子，突然就很想摸一摸他的头，或者抱一抱他。

    这样的冲动突如其至，没有由来，却在一念初生之后，再也遏制不住。

    但他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他的手径直穿过了洛风的身体，微带沁凉之感，仿佛是穿过了一片云一片雾。

    洛风却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裴元摇头一笑，用手虚虚地在洛风肩膀的位置拍了一下，“放心，即便要离开，我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带你回纯阳来看看，不会一去不回的。”

    “嗯嗯！我也这样想！”洛风用力点头。

    

    51

    除了松子，洛风还把他珍藏多年的很多零碎小物件一股脑塞给了裴元，让裴元帮忙带上。

    其中有的他干脆直接送给了裴元，比如用古松的松枝烧制出的几块松烟墨。

    “这是师叔闲下来时，自己做的墨条。”洛风带着一点小炫耀的语气说，“烧好之后，他就只分给过师父和我。”

    裴元拿起一根墨条端详：“深重浓黑，质细无光，品质上佳，是好墨。这是他在还记得你的时候烧制的？”

    这墨条看上去并不像放了很多年的样子，故而他才有此疑惑。

    “不是哦！”洛风微微抬起下颔，眉飞色舞，“是师叔去年才新烧制的！”

    那时，将墨制好之后，李忘生分了一些与谢云流，又拿了几块放置在庭院里。放在那株苍翠古松树荫下的石桌上。

    他抬头看着松树，眼神含笑：“此物从你而来，自当有你一份。”

    似乎庭前古松对他而言，并非仅仅只是一株树，而是相伴多年的故友。

    洛风在自己藏着各种零碎小物件的树洞里掏了掏，又拿出一个小匣子：“还有这个松香饼，也给你吃吧！”

    这是谢云流给他的。

    或者说，是谢云流给松树的。

    虽然按照谢云流的说法，是“这用松花制成的饼不合我口味，不如拿去喂树上松鼠”，然后随手将林语元做出来的松香饼用油纸包裹好，漫不经心地扔到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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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站在树下，看着洛风一样一样地慢慢搬运他的各种“宝贝”。

    每拿起一样，洛风都会向他诉说一遍此物的来历。或是谢云流相赠，或是李忘生所送，亦或是来自山间的松鼠，云间的白鹤，林间的梅花鹿。

    这些所有一切加在一起，就是他在华山上所度过的漫漫时光了。

    因为洛风的小零碎种类实在有点多，裴元在松树下的庭院里站了太久的时间，不禁引起了李忘生的注意。

    他原本在和孙思邈谈论药理，却见窗外的裴元一直望着古松出神，不由有些好奇。

    遂起身走到窗边，向裴元微微含笑道：“小友竟对这株古松感兴趣？”

    树上的洛风顿时一怔，抱着他的宝贝们低头望向李忘生——

    东西被完全拿在他手上时，是会和他一起隐形的。

    裴元想了一想，点头道：“李掌教庭前这株古松，与我颇为有缘。”

    纯阳宫里弟子如云，然而万千人中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见洛风，确实是十分有缘了。

    “小友竟也认为这株松树十分特殊？”李忘生笑了一笑，“我时常觉得此树有灵，似与之相熟多年。偏巧，师兄亦有同感。”

    裴元轻轻说：“或许此树当真有灵，时常相伴掌教左右，只是掌教未曾眼见罢了。”

    “是啊。”李忘生颔首道，“或许真如小友所言。”

    他目光一扫，却看见了庭院里石桌上的那堆松子，不由又笑道：“方才刚说到此松有灵，此刻便已应验——每逢秋季，松塔熟时，总有松子聚拢在此桌上，仿佛古松馈赠。”

    一旁的孙思邈听见他们的谈话，便道：“这些松子，或许是松鼠运来的，又遗忘在了此处也未可知？”

    李忘生哈哈笑了一声：“兴许吧，但我更愿意相信是此松相赠。”

    他看向裴元，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等小友与它熟悉起来，或许也能获赠一二。”

    裴元便摊开手，露出那捧洛风给他的松子：“掌教料事如神，裴某已然获赠。”

    李忘生以为是他自己摘下的，并没有往别处想，只笑道：“那看来，小友与此树，称得上是一见如故了。”

    裴元轻轻点头，看了一眼树上的洛风：“是啊，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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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与李忘生说话时，洛风便坐在树上，安静地听。

    待李忘生回返屋中，他才跳下树来，向裴元认真地道：“谢谢你一直在向师叔暗示我的存在，但以后不必这样啦！能被他偶尔记挂在心，即便只是当做一株有灵的松树，我已经很满足了。”

    裴元挑眉：“为何不必？”

    “因为……”洛风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我怕你提得太多，说得太明显，违背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你也开始忘记我。”

    “好，那我以后不会了。”裴元立刻答应了他。

    他想了想，又强调一遍：“放心，不会忘记你。”

    

    54

    裴元陪着洛风，把他的各种小零碎都倒腾到了自己的药箱里。

    不过药箱容量有限，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好空间，方便携带，他顺手拿起其中一个青蓝色的葫芦，准备系到自己腰上。

    洛风却误会了，赶忙阻止他：“不不不，这个不能送给你的！”

    裴元本没打算要将它据为己有，看见洛风心急的反应倒笑了一笑。不顾他的阻止，慢条斯理把葫芦系上了腰：“又是你师父还是师叔送的？这么重要。”

    “不是他们送的。”洛风却道，“是我自己看上的！这个葫芦我很喜欢，不能给你。”

    他在能被谢云流和李忘生看到的那些年里，曾和他们一起去逛集市，在一处小摊上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葫芦。

    随后谢云流便掏钱替他买下。

    “反正我就是很喜欢这个葫芦。第一眼看过去就喜欢，觉得它应该是我的。”洛风向裴元强调了一遍，“所以，不能把它送给你。”

    裴元轻轻一笑：“巧了，我第一眼看到这个葫芦，也觉得它应该是我的才对。这可怎么办？”

    他其实并没有特别想要这个葫芦，只是头一次见到洛风这么在意某件东西，出于某种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缘由，想要逗一逗他罢了。

    洛风闻言，却信以为真，不由大急：“你一个行医的大夫，要什么酒葫芦啊！”

    “但你没有实体，也用不了酒葫芦。”裴元好整以暇地指出。

    洛风磕巴了一下：“我，我……”

    他决定不和裴元讲道理了：“反正葫芦是我的！”

    “好吧，葫芦是你的。”裴元含笑道，继续和他讲道理，“但是你没有实体，又携带不了它，当然只能把它挂在我身上了，对不对？”

    洛风想了想，只好同意了这个提议：“挂在你身上可以，但葫芦必须是我的！”

    他随后又补充：“以后要是你往里面装酒，酒也是我的！”

    裴元便笑了一笑：“当然，都是你的。”

    葫芦都已经挂在我身上，不是我的也是我的了，傻道长。

　　TBC.

　　*裴元：好好好，葫芦是你的，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