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来自@银色足迹 的约稿,2w5一发完。
*有私设,时任蜀山律德长老的青石需要考核玉书是否能胜任元神长老一职。其实本质是个师兄弟公费(?)旅游的故事。
——『我亦当年尘上客。』
“前方就是蜀中酆都了。”
玉书放缓御剑的速度,往下望去。
隔着重重云海,酆都罗山赫然在望。一条河流从山间蜿蜒而下,水面深幽,映照着粼粼日光。
“已经到了?”青石神色平静地点头,抬手示意他松开自己衣袖,“那你可以放开了。我虽不能视物,但行走无虞。”
修行多年,他早已能在黑暗里行动如常。
“是吗?”玉书笑了一下,并没有选择听从,“那么敢问,途中差点拐错方向,直接奔着苗疆那边去的人是谁?”
“一时失误而已。”
青石面不改色,和他一起御剑往酆都城郊落去。
高空中四野空寂,缺乏足够的参照物,他无法像平时那样依靠对周遭环境的感应来判断方位,这才在御剑的时候偏离了些微路线。
不过……青石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完全可以预见,这件事绝对、绝对会被玉书拿来笑他好多年。
——直到它被另一件更值得对方拿来打趣他的事代替。
果然,玉书闻言立刻笑起来:“所以,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某位律德长老多年不曾踏出蜀山的原因,不是因为生性喜静不爱出门,而是因为不认路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青石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再度示意,“袖子。”
“好好好,知道了。”
玉书含笑答应,却直到两人落地站稳之后才真正松开。
“先进城吧。”青石道。
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玉书并没有跟上,反而在原地驻足,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听见笔尖在纸张上书写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记录啊,”玉书理所当然地答道,“为了考核我是否能够胜任元神长老一职,你给我的任务之一,不是要搜集一百卷六界秘闻吗?还必须是蜀山未有记载、且并非道听途说、得是我亲自确认过真实度的那种。”
蜀山元神长老一职,除却负责传授养神类功法,还需搜集打探六界情报。这个考核任务算是非常贴合他今后的职责了。
青石淡淡指出:“我的个人信息并不能算作秘闻。”
“啊,没关系,我也没打算把这卷《有关律德长老你所不知道的一百个秘密》放进藏书库,”玉书毫不在意,“这会被放进我不对外开放借阅的珍藏里。”
“……阿书。”
“怎么了?”
“以后离一贫师弟远一些。”
“为何?”
青石轻轻一叹:“否则,要是你以后写出来的六界秘闻,取名风格都和一贫师弟如出一辙,我就要后悔在掌门提出让你接任元神长老的时候表达过赞同了。”
玉书笑笑。
“那换个标题怎么样?”他从善如流地改口,“比如,《青石上人轶事》?”
青石无奈摇头。
“办正事吧。”他说。
他们走入城中。
酆都城依山傍水,房屋都修筑得颇具特色,道路大多是环山而建,由大块的石砖铺就。
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城里有种别样的热闹——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祀,忙着给过世的亲人准备着他们喜爱的贡品,却并不显得悲伤,反而透出一种期待的欢欣。
玉书在一片反常的欢声笑语中侧头,看向青石:“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情形很奇怪?”
青石没点头也没摇头,反问:“那么未来的元神长老有何见教?”
“据说,是因为此地临近鬼界,由冥河相连通。在中元节的那天,鬼界与人间的通道将会短暂打开,许多滞留于冥府的鬼魂便可在入夜之后回返,与他们尚在人间的家人团聚。”玉书说,“故而,对于居住在此地的人而言,中元节反倒也算得上是合家团圆之日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声:“说起来,你选择跟我同行,是要观察我完成考核的过程吧?我的言行举止是不是也算作了考核的一种?”
“既已猜到,何必再问。”
“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玉书耸肩,“那我刚才回答对了问题,是不是值得一点奖励啊?比如给我加点考核分?”
“闲聊不算考核。”青石淡声道。
“……哦。”
玉书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回答,也不气馁,悄悄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地做了个鬼脸。
青石突然停步。
他站在街边兜售各种恶鬼面具的小摊前,信手从摊位上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向摊主买了下来。
然后回身递给玉书:“不是要奖励吗?给。”
玉书:“?”
青石将那个面具虚虚扣在了他脸上:“要扮鬼脸的话,这样会比较逼真。”
玉书:“……”
玉书就很惊讶:“等等,你已经能够通过感应辨别出我的表情了?!”
这太不盲人了吧!
“不,我没有感应到。”青石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做鬼脸?”
“猜的。”青石脸上淡笑一掠而过,“而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
玉书:“……”
青石把那个鬼面具留在玉书脸上,心情颇好地转身走了。
玉书正要追上去,却被卖鬼面具的摊主拉住:“客人,您还没给钱呢,承惠二十文。”
玉书:“…………”
他摸了摸袖袋,神色突然微微一僵。
“客人?”
玉书深深吸了口气:“二十文是吧?稍等。”
青石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发现玉书迟迟没有跟上来。
他顿住脚步,有些不解地回头:“阿书?”
玉书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跟他分道扬镳的性格啊。
“师兄!”玉书在身后唤他,“你先回来,有件重要的事要问你。”
青石只好折身返回:“怎么了?”
“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玉书声音沉肃,弄得青石也跟着心里微微一紧,“你出门的时候,带钱了吗?”
青石:“……”
青石:“…………”
身为蜀山堂堂律德长老,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滴水不漏,怎么会因为久未离山而忘记下山需要带钱这种小事?
于是青石神色八风不动地回答:“在考核期间,我不会对你提供任何一项帮助。”
“哦,”玉书了然点头,“所以,你也没带是吧?”
区区二十文钱,并没有难倒玉书。
他虽然没有带金银财物,但袖里乾坤空间颇大,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了不知道多少,只是不方便拿出来换钱罢了。
他很快往地上放了一方桌案,一张棋盘,两个蒲团。然后找出一支巨大的笔——笔是某位师侄送的——往地上挥毫写下两个大字:
赌棋。
青石被他直接按坐在一处蒲团上。
“来,师兄,咱们接下来到底要不要露宿街头,就得看你的了。”
青石虽然不知道他都往地上写了些什么,但直觉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我说过,在此期间,不会向你提供任何——”
“哎哎哎,这可不算对我提供帮助,”玉书截口道,“出门在外,不只是我,师兄你自己总得吃饭喝水睡觉吧?没有钱怎么行呢?所以,这不叫提供帮助,这叫你自己迫于无奈卖艺维生,完全不算违反原则。”
“……阿书。”
“你说?”
青石一声长叹:“除了一贫师弟,以后离罡斩师弟也远一点吧。”
最终青石还是把这份赌棋的生意做了下去。
正如玉书所言,既然选择同行,那他总得负责好自己的衣食住行。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说,“我今日会借你资费,明天你自己想办法挣钱。”
“当然当然,我总不能天天逼你卖艺吧?”玉书满口答应,“放心,赚钱的点子我多的是。”
绝不会沦落到像罡斩师弟那样,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于是征得青石同意的玉书开始当街吆喝,大声表示有会下棋的朋友们千万莫要错失良机,他们这里十文钱就可以赌一局棋,若有谁能赢过他这位师兄,则奉上纹银十两,绝不虚言,童叟无欺。
青石坐在棋案边,在心里摇头。
他心道玉书还挺擅长卖艺,现编出来的词一套一套的,居然还能押上韵。
大约是他们俩的衣着看起来都颇为不凡,不像是会赖账的江湖骗子,还真有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
其中倒有几个也颇擅弈棋,听玉书放话说他师兄棋艺冠绝天下无人能及,都被挑起了好胜心——何况赢了还有十两纹银可拿。
于是师兄弟俩的赌棋摊顺利开张。
源源不断地有人在青石对面落座,又源源不断地迅速败下阵来。到最后,一晃几个时辰过去,天近黄昏,玉书数了数今日的进账,讶然发现居然超过了一千文。
“行啊师兄,没想到你这样会赚钱。”他笑着去拍青石的肩膀,“咱们今天的花销有着落了。”
青石动了动肩,把他的手给抖下去,站起身。
“你再夸我一百句,我也不会同意再继续这门生意。”他说,“去住宿吧,记得你自己说的,明天自己赚钱。”
“看师兄你说的,我是那种不讲信誉的人吗?”
玉书把之前那张鬼脸面具的钱付掉,随意在街上选了一家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客栈,拉着青石走进去。
“你就瞧好吧,师弟我保证能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必,清茶淡饭足矣。”
“师兄。”
“嗯?”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身为师兄,你简直天生克我。”
青石微微笑了一下。
“那不是很好吗,”他说,“若是事事顺利,人生岂非无趣。”
“……有道理。”
他们在一家临河的客栈住下。
客栈很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老板娘烧的菜也色香味俱佳,颇有本地风味。
玉书用筷子搛了一个五丝菜卷,觉得味道不错,就又夹了一个给青石,示意他尝尝这个。
青石习以为常地接过,咬了一口。
“关于这次的任务,你打算从哪里入手?”他问,“鬼界虽然与酆都罗山相连,但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他给玉书布下的考核任务,除了要收集一百卷六界秘闻,还得从仙妖人鬼四界当中,各自取得一件连蜀山库藏里也未有的『珍奇之物』才算完成。
至于取得的手段,倒未做任何限制,任凭玉书自行想办法。
“什么办法都可以?”那时候玉书听完他的要求,立刻反问,“比如……我要是悄悄潜入巫月神殿,从他们的珍藏里偷来四样符合要求的物品,也算合格?”
青石很淡地笑了笑。
“算你达成要求,”他说,“至于合不合格……你可以自己猜一猜。”
“……那算了,”玉书瞬间放弃,“我要是真这么做,律德长老估计不仅不会判我合格,可能还会罚我抄书一百年吧。”
“很有自知之明。”青石微笑。
“行吧,”玉书想了想,非常迅速地做下了决定,“那就先从鬼界开始。毕竟酆都罗山位于蜀中,离我们最近。”
青石点了点头。
“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我会与你同行。”
于是他们一同来到了酆都。
“先从哪里入手啊?这个我也还没想好。”玉书见他问起,神色轻松地回答,“不过有一件事肯定要先做。”
“何事?”
“赚钱啊,你不是不肯让我吃软饭吗?”
青石:“……”
青石纠正他:“吃软饭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差别不大嘛,”玉书耸耸肩,“反正得先赚到足够的钱,才能活得舒服。我可不想精打细算,手里紧巴巴,还可能要像罡斩师弟那样四处赖饭吃。”
“其实你也可以摆摊赌棋,”青石倒是给他提了个可行的方案,“今天和这么多人下了这么多盘棋,我突然发现……你的棋艺,居然已经算不差了。”
“等等,什么叫做‘居然’?我的棋艺本来就很不差好吗?”
“嗯,能强行背下全天下的棋谱,虽然死板了一点,但确实是不差了。”青石表示赞同。
玉书:“……”
玉书:“师兄,我觉得你这好像不是在夸我?”
青石微微一笑:“莫非你想让我夸你棋艺乃天纵之才,远在我之上?”
“……行行行,你刚才确实是在夸我了!”
次日,青石很快就见识了玉书的赚钱方法。
他直接把青石头天赚下的一千多文拿走,当做本钱,去铺子里买了一些笔墨材料。
青石便猜测:“你要卖字画?也是个好途径,但恐怕卖不上价格。”
玉书的字写得不错,画也极好,但如今卖字画的书生多的是,若无名气,买者寥寥无几。
“当然不是,”玉书神秘一笑,“我要赚当然只赚大钱,做一票吃三年,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
青石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听见玉书在客栈的房间里展开画纸,磨墨,挥毫,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再将画纸仔细装裱,自信一笑:“大功告成。”
青石:“?”
听动静,这不还是在作画吗?
大约是青石眉目间流露出的疑惑太过明显,玉书不禁笑了笑:“师兄如此聪明,莫非还猜不到我要做什么吗?”
青石倒是仍旧淡然:“世上岂有我尽知之事。”
他与玉书一道出门,沿着青砖铺就的巷道,一路走向某个古董铺子。
——然后青石猛地明白过来。
他见证了玉书把一幅唐寅的仿品卖出五百两的高价。而铺子的老板仍旧乐滋滋的,仿佛捡了大便宜,一再要求玉书留下联系方式,以后务必再来。
“看,咱们有钱了。”玉书向他晃了晃银票,“五百两,比赌棋来钱快多了。”
青石淡然指出:“造假得来,有违道义。”
“话不能这么说,”玉书微一挑眉,“我卖给老板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说过了,这画是我仿照绘制的赝品。买卖公平,哪里有违道义?”
“但商人逐利,绝不会做赔本的生意。”青石轻声道,“他以五百两从你手中买去,必定会以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卖出。换而言之……你的画,必定会被他鱼目混珠,当做真品来售卖。世上会多一个高价买回赝品的受害者。”
玉书闻言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道:“我在仿制那幅画的时候,加入了几个非常明显的破绽。若是买家当真爱好此道,又或是在买的时候请行家来分辨,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不会上当。”
“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一幅价值几千两甚至上万两的画,买主竟然都不肯仔细辨别,这不是上赶着当冤大头吗?就算没有我那幅假画,除非遇到格外有良心的卖家,他一定还是会买到赝品——话又说回来,若单以价值而论,买到我那幅,总比买到其他的赝品值得。我还在上面附上了一道祝福的法术呢。”
青石安静地听他讲完。
最后,他没有针对这件事再说什么,只轻轻一点头:“我知晓了。”
但玉书却很轻易地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应该还是不赞同我的做法吧?”
“嗯。”青石低声道,“我不认同,但我不会阻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世方式。实在没有必要强求一致。
玉书无声地笑了一下。
“师兄啊。”
“怎么?”
“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青石侧头,用并无焦距的眼神轻轻一瞥他:“纵然不在山上,也莫要口无遮拦。”
玉书又笑了。
“这是和师兄你学的啊。”他说,“毕竟……”
青石停下步子,就那样安静地“看”他。
玉书被他看得只好收声,把未完的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好好好,我不说了。”
毕竟,还在蜀山上的时候,是某位律德长老最先“口无遮拦”地表明心意的啊。
“咱们今晚去打听消息吧,”玉书转移了话题,“蜀山虽然记载过进入鬼界的方式,但显然不太适合你我。”
根据记载,服下一种名唤离魂汤的药物可以魂离肉身,由酆都踏入鬼界,又或者……去往天柱不周山,亦有进入鬼界的机缘。
然而离魂汤蜀山并无记载配方,亦不知从何处去寻。至于不周山……玉书思索之后同样选择了放弃,说前人有此机缘已是万幸,他自知不过是个平凡的普通修者,怕是没有那个天命在身的运气。
“可以,”青石点头,“你已有方向?”
“倒是还没有,不过嘛……”玉书轻声一笑,“要打听消息,最佳的地方,莫过于酒肆茶楼,以及……”
“以及什么?”
玉书笑而不言:“师兄与我一去便知。”
于是,半个时辰后,青石神色漠然地坐在酆都城某家最负盛名的青楼里,不发一言。
玉书这才笑吟吟把话讲完:“以及秦楼楚馆啊,师兄。”
青石:“……”
青石心累地叹了口气。
“你也可以选择去酒肆或者茶楼。”他指出。
“但师兄不是还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吗?要我收集一百卷蜀山未见记载的六界秘闻。”玉书理直气壮,“酒肆茶楼这种地方谁没去过?能收集的信息早就被收集了。而秦楼楚馆就不同,寻常哪会有蜀山弟子来此?说不定就有被遗漏的秘闻呢?我这也是为了完成考核啊。”
青石:“……你总能找出狡辩的理由。”
“这叫有理走遍天下。”玉书笑笑,给他倒了一杯酒,“别绷着脸嘛,就当是来看看歌舞听听曲,心怀坦荡即可无愧,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他举起杯子,遥遥对青石一敬:“就当是在这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之地,磨练一番道心了,对吧?”
青石微微垂眸,拿起那杯酒,与他轻轻相碰。
“此间之景,于我磨练道心无益。”他说,“倒是你……”
“嗯?”玉书微微侧头,“我如何?”
“比起烟花风月,你倒是更容易动摇我的道心。”
“多谢师兄夸奖。”
他们两人都姿容出众气质出尘,坐在那里实在格外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就有许多花娘聚拢过去,或斟酒或说笑。
而又以玉书身边聚集得更多一些。
——毕竟,青石只是淡淡坐在那里,就莫名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虽温和却疏离,远不及玉书那样看起来好说话。
玉书又实在很擅长与人交谈套话。
他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话题,跟花娘们聊起酆都城里的奇人异事,说话风趣,言谈幽默,又见识广博谦和有礼,简直像是话本里走下来的浊世佳公子。
甚至还惹得好几个花娘竞相放话,说若他愿为入幕之宾宁可分文不取。
惹得青石不着痕迹的往这边瞥了一眼。
玉书感受到来自某位师兄的“视线”,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谢过姐姐们的好意,但恕在下实在与这等福分无缘。”
为首的一位花娘扬起眉毛:“怎么?嫌咱们不够年轻不够漂亮?”
“那倒不是,”玉书微微而笑,“诸位容色姝丽,如水中星辰。但红尘三千,我已取饮过自己那一瓢,繁星再美,不及明月。”
“哦?这么说,你有心上人了?”花娘颇不服气,“听你口气,想必要比咱们更年轻更美,更温柔善良?”
玉书摇头:“非也。”
“什么意思?”
“若论年纪,他比我年长。若论容貌,他亦无倾城姿容,只不过在我看来甚美而已。若论温柔嘛……嘶,对别人恐怕还好,对我就不太沾边了,我可被他罚过好多次。”玉书声音含笑。
花娘们闻言大为讶异。
“以公子这样的容貌人品,为何独独倾心这样的人?”
“这个嘛……”玉书低笑一声,再度给与他同坐的青石斟了一杯酒,“师兄你说呢?”
青石垂眸,任清且淡的酒香萦绕身侧,熏人欲醉。
过了片刻,他才淡声开口:“情之一字,不问缘由。”
他们离开花楼时,已然月上中天。
“我觉得我应该被夸奖。”玉书唇角噙着一丝笑,侧头看向青石。
青石很轻地动了动眉梢:“夸不了,毕竟我并不温柔,只会罚人。”
“喂喂,那是欲扬先抑好吧?”
青石摇摇头,转开了话题:“专注你的任务。”
“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吗?我听她们说,有位住在江边洞子巷的老婆婆,是这一带有名的怪人。据说,她有办法可以把活人载去鬼界,只要你帮她一个忙。只不过,有很多人去试过,都没能成功。”玉书神色轻松地道。
青石的神色却未见轻松。
“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他道,“穿梭两界,即使是你我也无法轻松办到。若她真有能力载人来往于两界,恐怕早已闻名酆都。需要你帮忙的这件事……想必极难达成。”
“总得试试才能知道,反正地址我已经问到了,不妨先去看看。”
“我要你们找回我的儿子。”
低矮破旧的房舍里,白发苍苍的老人声音低哑地提出了条件,眼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浑浊,竟然比青石看起来更像盲人。
“他曾经有过一次奇遇,获得了一件可以渡过冥河的宝物。找到我的儿子,我会将这件宝物送给你们。”
老婆婆对他们承诺。
玉书打量着她,眼眸中微光一闪:“老人家可知令郎……去了哪里?又为何一去不返?”
老婆婆微微沉默了一下。
“他……说他从鬼界带回了奇珍,要去大城市里,卖给有钱人。到时候能换回一大笔钱,再修个大房子,娶个温柔贤惠的媳妇,奉养我到老。可是……”老婆婆浑浊的眼里闪过水光,“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啦。”
玉书也沉默下去。
虽然有些不忍,但他还是指出:“令郎若是身负巨款返乡,一旦行事不慎……难免受人觊觎,遭逢不测。”
“我猜到啦,”老婆婆慢慢地说,“我也曾让人替我去找过,他们说,我儿很可能被贼人盯上了,一路逃进了附近的鹿鸣山里。他们去山里找过,但那里路太难走,又有迷雾,最终也没有找到。我已经不奢望你们能把我儿活着带回来,但……至少替我带回我儿的遗骨。”
“鹿鸣山是吗?”玉书点了点头,“若他真的去了那里,我们会找到他。”
“那就拜托啦。”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对他们行了一礼。
玉书连忙扶起这位老人家,告辞离去。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他才苦笑着停步,侧头看向青石:“你也看出来了吧,师兄?”
“她已非活人,”青石淡淡道,“但也未彻底死去。”
“这种情况有很多个可能,但……综合各方面原因,我只能遗憾地得出一个结论。”玉书叹气,“伥鬼。”
那是一种被迷失心智、由活人转化、专为食人之鬼诱导猎物进入圈套的存在。
非生非死,非人非鬼。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伥。”青石神色平静,“至于转化她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玉书已经猜到了答案。
是她的儿子。
“去鹿鸣山看看吧,”他说,“是与不是,那里应该会有答案。”
他们御剑前往鹿鸣山。
这座山离酆都并不远,但山头却萦绕着浓重的雾气,透出死灰的颜色,格外压抑。
玉书一落地就察觉了不对:“雾气有迷魂之效,还掺杂着浓重鬼气。”
他抬手,以指为笔,在虚空中勾勒出符咒,一时清光大绽,将身遭迷雾尽皆吞噬。
青石落在他身侧,从风中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动静,却未发一言。
“吼——!”
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怪物骤然从山林间跃出,嘶叫着扑向玉书。
玉书瞬间脚下一错,往后疾退,并指为剑,遥遥一斩。
剑光如虹。
有无边锋锐之意在山林间绽开,纵横的剑气压得及腰高的草叶成片地往下弯折。暗黑色的血液溅上山岩与泥土,散发出腐败与腥臭的味道。
无头的怪物沿着山路往下滚去,恰好摔在了青石脚边。
青石低下头,退开一步,以免腥血染脏衣角。
“剑术尚可。”他淡淡道。
玉书走了过来。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师兄分明听到了动静,却都不肯提醒我一声,未免太绝情了吧?”
“我说过,这是你的考核,我不会帮忙。”青石神色不动,“何况,若是区区一只食人鬼便能伤你,那这考核不考也罢,我这便可以回禀掌门,说你不合格了。”
玉书:“……”
玉书叹气:“用不着这么铁面无私吧?万一我在考核期间当真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不出手我就会死的那种?”
“我会救你。”青石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考核呢?”
“不及你重要。”
玉书刚被他这样的直白宣告感动,就听见青石淡定补充:“等到危机过去,我会重新给你择选新的考核方式。”
玉书:“……”
玉书一声长叹:“师兄啊,你其实哪里都很好……”
“只是?”
“只是,偶尔在谈情说爱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那么忠于职责?”
青石很轻很浅地笑了一笑。
“情爱和职责,于我而言是无法分开来看待的。”他很认真地回答了玉书这个问题,“如果我只知情爱而抛弃职责,你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自私且毫无原则的我吗?如果你只知情爱而抛弃职责,我也不会为这样的你而心动。”
玉书静默一瞬,然后笑了:“你说得对。”
他们彼此吸引,不仅仅是因为苍白单薄的“喜欢”二字,还有更多的东西。
那个袭击的怪物在被玉书一剑斩杀后,迅速地开始腐烂,最终只剩下白骨。
玉书半蹲下去,仔细观察了白骨的颜色,在上面看到了斑驳的黑色,如附骨之疽的污迹。
“是鬼气侵蚀所致。”他低声道。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很快找到了这只怪物平时栖息的巢穴。
是一个阴暗的山洞。
玉书走进去,一不留神差点被地上的一块头骨绊了一跤。于是他很自觉地牵过青石的手:“路不太平整,师兄小心。”
“差点摔倒的人好像是你吧?”
“咳……我这叫未雨绸缪。”
他默念了一道引火诀,在掌心招来火光,照亮了山洞里的场景。
——遍地都是白骨,层层叠叠地铺满整个山洞。
“应该大多都是被伥鬼引来的,”玉书叹气,“为了得到宝物,听信老人的言辞来替她找回儿子,殊不知……却成了送上门的食物。”
他走过皑皑白骨,在尸堆里翻寻,片刻之后,找出了一块宛如墨玉的深黑色石头:“找到了。”
青石虽然目不能视,却已有猜测:“是『冥玉』?”
“不错,”玉书点头,“生于鬼界幽冥之气最厚重之地,色如墨玉,满含亡者的魂魄之力。传说若用来炼药,辅以数种仙草,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惜……”
他轻轻一叹,神色感慨。
可惜,此物自带冥煞鬼气,若是未以正确的手法封存,便会逐渐侵蚀携带者的心智,使之堕落为食人恶鬼。而短暂接触过它的人,也会不知不觉间被迷失心智、转化为伥。
青石微微弯下腰,将不小心踩到的另一件东西抽了出来。
他抖掉上面的灰尘与泥垢,摸到了类似牛皮的材质,便递给玉书:“打开看看。”
玉书接过去。
那是一张用防水的牛皮仔细包裹起来的房契。
或许老婆婆的儿子还从鬼界带回了其他东西,卖掉之后获得了足够的金银,便决定将最珍贵的冥玉留下。并且在还存留有理智的时候,兑现了初时的诺言——要让母亲住上舒适的大房子。
“他本是一介凡人,也许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能渡过冥河的宝物,去了鬼界一趟,带回了无数奇珍,以为从此能飞黄腾达,却不知不觉被鬼气侵蚀,变成了吃人的怪物。”青石缓声道,“福兮祸所伏……世事无常。”
玉书用法诀将那枚冥玉封存,收入袖中。
“是挺无常的,”他说,“师兄,这算是鬼界的珍奇之物了吧?”
误打误撞,倒是把他的第一个任务给完成了。
“算。”青石颔首,“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玉书轻叹,念动法诀,将山洞里的白骨尽皆埋葬,然后去收起了那只食人鬼残留的骨骸。
“当然打算去践行前诺。”他说。
他们回到了老婆婆的家门外,站在低矮又破旧的屋门前。
“冥玉已经封存,伥鬼之主也已不在,她不会再被迷失心智,诱人前往鹿鸣山。但……受鬼气侵蚀这么多年,一旦解除,她也活不过今天。”青石声音轻而平缓地道。“不过,她应该不会有作为伥鬼时的记忆。”
所以,那个“带回儿子就以宝物交换”的承诺,对方同样不会记得。
不过,如今鬼界奇珍已然到手,倒并不是特别需要那件能渡过冥河之物了。
“我知道。”玉书说。
“其实,你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青石漠然道。
蜀山弟子,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对方既为伥鬼,还是曾经诱导过无数人成为血食、手上已经沾满血腥的伥鬼……一剑斩之,亦无不可。
即便成为伥鬼并非她所愿。
但鹿鸣山上的白骨历历在目。
玉书微微笑了一下:“这也算是师兄对我的考验吗?”
“你可以当做是。”
“那么……”他抬手,从袖袋里摸出一瓶丹药,“我的回答是这个。”
那是他临出发之前,师姐草谷所赠。
疗伤的、补充修为的、避水的、驱邪的,解毒的……林林总总地装了满满一匣子。
青石纵然看不见,却已经隐隐嗅到了一股丹香:“丹药?你要救她?”
若是以驱邪固元的丹药,驱除那位老婆婆身上的鬼气,再稳固本元,当可令她恢复如常。
“不,我不会选择救她。”玉书道,“纵然非她所愿,成为伥鬼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
“所以,我愿意为她达成一个未了的心愿,但不会因为同情而救她性命。”
他将手里的两颗丹药分了一颗,递给青石:“师兄帮个忙?”
“我……”
“先说好,师兄你不帮我也能找别人,所以你帮不帮对我的考核影响不大。但是……你应该猜得到我想做什么吧?确定要让我找别人来帮忙?”
青石沉默一瞬,无奈点头:“好。”
玉书展眉一笑,正要把手里那枚丹药递过去,冷不防青石袖角轻动,骤然抬手。一颗棋子破空而来,在他毫无防备的瞬间击中了他肩头穴道。
玉书动作一滞,青石趁此机会,眼疾手快拿过他手里正递向自己的丹药,直接塞进了玉书唇齿间,迫使他咽了下去。
玉书:“!”
他反手捂住自己喉咙:“师兄你居然偷袭?未免太不讲武德!”
“不讲武德?”青石气定神闲,微微而笑,“是阿书你想要算计我在先,我只是顺水推舟,请君入瓮。”
“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玉书啧了一声,“我不过跟你开个小玩笑……”
他话还没说完,说话的声音已经逐渐改变了腔调,变成了轻柔而婉约的女声。
——那枚丹药,竟然能改变人的形貌,将人变作女子。
而服下丹药的玉书则逐渐变成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
“唉,说来我第一次有些遗憾,”青石此时此刻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若非双目失明,便能好好欣赏一番阿书的倾城容色了。说不定还能挥毫作画,好好记载下来,收录进《玉书上人轶事》。”
玉书:“……”
玉书深深吸了口气。
技输一筹,无话可说。
他无视青石的话语,再度递过去一枚丹药,同时也从袖里乾坤中放着的骨骸里取出一缕气息:“你的。”
青石笑笑,抬手接过丹药服下,让那缕气息在身侧萦绕。
之后,他的形貌也渐渐改变,最后五官与身形看上去竟然与鹿鸣山上那个食人鬼的模样极为相似。
连原本失明的双眼看上去都有了焦距似的灵动起来。
“草谷师姐好高明的易容丹。”玉书不禁赞了一句。
青石笑了笑,转向老人家的住处,对着已变作女子的玉书伸手示意:“请吧,娘子。”
玉书:“……”
他发誓,在这一瞬间就后悔,真的后悔。
后悔当时青石动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来得及抢先一步。
玉书扣响了房门。
门里传来老婆婆颤巍巍的声音:“谁啊?”
玉书没作声,捅了捅青石,青石只能配合他,扬声回答:“娘!是我回来了!”
玉书险些因为他这一嗓子笑出了声。
他暗想这回其实不亏,自己虽然扮了小媳妇,足以载入黑历史,但师兄也被迫认了个娘啊。
四舍五入一下勉强打平。
易容丹很神奇地让青石的声音也起了改变,听起来粗哑了很多。而门里传来唰啦一声巨响,像是老人在震惊之下打翻了什么东西。
很快,房门被急切地拉开,露出老婆婆苍老而急切的脸:“是我儿!是我儿回来了吗?”
她以一种与老年人极其不相称的敏捷,一把拉过青石的手,紧紧攥住,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试图用已经不太能看清东西的眼睛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青石很敬业地把玉书安排的戏演了下去。
“是我,我回来了,”他反握住老人的手,“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老婆婆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她哭着抱住了青石,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喃喃地说着什么,青石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回应了这个拥抱。
好在玉书及时解救了他。
玉书非常熟练地安抚起了老婆婆,还跟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他儿子娶的媳妇。还有,他的儿子这些年不回来不是因为忘了家里的老母亲,而是在半路遭遇了马贼,被劫走当做奴隶卖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口才特别好,编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逼真又生动,把两人这些年“在外”的经历讲得跌宕起伏。
还说他们在外面挣了钱,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要在家乡给母亲买一套大房子,奉养她终老。
老婆婆含笑听他讲诉,时不时抬手擦一擦眼睛,说钱不钱的不重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比什么都好。
坐了一会儿,老婆婆念叨着他们在外面受了苦,一定要亲手给他们烧几道家乡的菜吃。说当初儿子最喜欢吃她烧的豆腐,就着能下三大碗的饭。
但她实在已经太苍老也太虚弱了,被鬼气侵蚀过的身体像已然生满了锈的铁器,稍微动弹一下都喘得厉害。
玉书便去厨房里帮她,挽起袖子洗洗涮涮,总算协助一名殷切地想要让儿子吃上家常菜的母亲做出了两菜一汤,又蒸好了饭。
青石很捧场地尝了尝肉沫豆腐,又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说母亲的手艺像记忆里那样好。
于是老婆婆又开始抹泪。
他们陪伴了她一整个白天。
听她回忆儿子小时候的事,上树掏鸟窝、被狗撵到爬墙、下河捉鱼反倒丢了鞋……每一件小事都被她翻来覆去地说,满是怀念。
到了傍晚,阳光收尽最后一丝余晖,暮色笼罩下来,老婆婆的气息已经逐渐衰微。
她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唇角还是带着笑,抓住了青石的手。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她轻轻地、沙哑地说。
青石和玉书都骤然一僵。
“当娘的哪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老婆婆的眼角又有了泪花,“他是个粗人,不会管我叫母亲,说话没你们那么文雅,也从来不喜欢吃青椒……我早就知道,你们是骗我的啦。”
玉书头一次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道:“抱歉。”
“不用道歉啦,”老婆婆摆了摆手,“我快死啦,死之前能再看一眼我儿子的模样,能再听一声娘,能有人陪着说说话……就心满意足啦。”
“你们是为了那件宝物来的吧?就藏在柴房里,拿去吧。”
她微微笑着,满足而慈祥,摩挲着拉过青石和玉书的手,交握在一起。
“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活着,白头到老啊。”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至不可闻。
握着他们的手也逐渐冰冷。
过了很久,青石才将手从她已经僵硬的掌心抽出。
“如您所愿。”他轻声道。
他们安葬了老婆婆,将她的儿子也埋葬在她身旁。
然后在老人的柴房里找到了一艘竹筏。
“传说冥河连通人间与鬼界,但冥河之水凡物难渡,唯有用鬼界特产的无影竹制成的竹筏,才能浮而不坠。”玉书道,“也不知……她的儿子是从何处得来。”
青石微微垂眸:“或许又是一段惨痛的故事也说不定。”
玉书感慨地摇摇头,将竹筏收起。
“走吧,既然有此物在手,咱们去鬼界看看?”他站起身,提议。
“你不是已经拿到了鬼界之物?”
“那也不冲突,还得寻访六界秘闻,去一趟鬼界多方便搜集啊。”玉书兴致勃勃,“还有,我听说鬼界每年中元节都有鬼市,许多老鬼会在上面交换六界奇珍。说不定去了这一趟,我的其他三个任务也能顺便完成了。”
青石略一点头:“既然你已决定,那便去吧。”
他说过,不会干涉玉书的选择。
冥河自鬼界流出,到了酆都,便成了本地的龙河,之后再蜿蜒注入长江。
玉书将竹筏在河边放下,跳上去,回身朝青石伸手:“上来吧师兄。”
青石搭着他的手,踏上竹筏,坐稳:“你会划船?”
玉书拿起撑竿:“这有什么难的?学学就会了。”
然而,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青石淡声开口:“阿书,我虽然不能视物,但……有没有原地转圈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那你一定感觉错了。”
“哦?咱们已经划出了多远?”
玉书微微顿了一下。
“总之,”他清了清嗓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你的‘很快’是多久?”青石问,“和你以前的‘我很快就会赢下这盘棋’类似吗?”
“……师兄。”
“嗯?”
“有的时候,你不说话可能会让我更喜欢一百倍。”
于是,等到他们终于逆水而上、抵达鬼界渡口的时候,青石非常贴心地没有再询问诸如“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之类的问题。
玉书则又递给他一枚丹药,还往他身上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遮住过于明显的道门服饰:“服下这个,可以遮掩你我的生气。”
这次青石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并且称赞:“准备得很充分。”
生人进入鬼界之后,因为自带生气会很快引来鬼差,若想要不被发现,必须准备好遮掩气息的物品。
玉书微微一笑:“感谢万能的草谷师姐吧。”
他们收起竹筏,离开渡口,直接往最近的鬼城里走去。
丹药让他们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乍眼一看与鬼魂无异,很顺利地就混进了城。
玉书熟络地跟街上某只老鬼搭上了话,打听到了鬼市的所在。
前往鬼市的路上,他颇有趣致地打量着四周,甚至还有闲心掏出笔墨来记录几笔。
“这里看上去与人界似乎没有太大差别,建筑风格大同小异,街道上甚至比酆都城还要热闹几分——唔,”他拉着青石的袖子,避开两只在街头互殴的鬼,“不过民风,不对,鬼风似乎非常彪悍,一言不合就能动手。”
“前方鬼气格外浓郁。”
青石微微抬头,往远处“望”了一眼,提醒他。
“看到了,”玉书点头,“那边就是鬼市所在,而且……远看之下,竟然很美。”
“很美?”
“对啊,可惜师兄你看不见……”玉书觉得惋惜,干脆以言语向他描述起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他说街道两旁有修筑得十分精致的亭台楼阁,飞檐交错,雕金砌玉,饰以锦缎绫罗,悬挂着许多灯笼。那些灯笼发出的光都是清而浅的淡色,有银蓝、幽绿、淡黄,像无数汇聚在一起的萤火虫,笼罩在一片轻烟般的雾气当中。
还说有许多华服美饰的鬼众在其间往来谈笑,热闹非凡。
远望如梦似幻,不像鬼市,反倒像是梦里仙境。
“谁能料到鬼界竟也如此繁华?果然书中千言,不如一见。”玉书感慨,“此情此景,当可入画。”
青石微微笑了一笑。
纵然不能亲见,但他却能从玉书的描述里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进去看看吧。”他说。
他们走进鬼市。
不久之后便是中元节,鬼市里热闹得像是在过年。他们在市集里闲逛,偶尔玉书也会拿起感兴趣的东西问一问价。
此地不看重金银钱财,多半以物易物,而摊主们要求的东西也千奇百怪——有问玉书要寿命的,有问他要财运的,有的想要他腰间挂着的饰物,有的还夸他牙齿生得整齐,想问他交换。
最绝的还是一名艳鬼,指着与他同行的青石问他卖不卖,她可以拿最宠爱的一个小书生的魂魄来交换。玉书连忙摆手,正色表示不允。
结果之后接二连三的有鬼魂过来问价,大概是以为刚才那只艳鬼开的价不够高玉书才不同意。最后玉书没办法,只好找了两张纸,往自己和青石背上分别贴了张字条,上书三个大字——非卖品。
不过,摒去这一段小插曲不谈,两人的鬼市之旅倒也算得上轻松愉快。
玉书用随身带着的一些物品在鬼市上交换到了几样有趣的货物。比如一张已生灵性的棋盘。
棋盘是用百年的香榧树制成的,看上去颇为古老,但却并不显得陈旧,反而有一种历经岁月的厚重感,其上纹理清晰,自带一股幽幽木香。
玉书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会是青石喜欢的东西。
最主要的是,制成它的香榧树下也曾有众多爱棋之人经年累月于树荫里对弈,久而久之,便让此树也沾染了棋道之灵。
用它制成的棋盘,甚至会自动与人对弈,且棋路精妙,远胜普通人。
“反正我敢打赌,就算是人间精于棋道的国手,想要赢它都难得很哩!”售卖此物的老鬼信心十足地夸口。
于是玉书迅速把它交换到手。
“以后师兄就不愁没人能跟你对弈了,”玉书含笑道,“毕竟我在棋道上稍逊一筹,无法与师兄势均力敌啊。”
而棋之一道……只有棋逢对手,才能下得最尽兴也最酣畅淋漓吧。
青石很淡地笑了一下,摇头。
“再有灵性,亦是死物,如何能与活人相比?”
“哦?”玉书挑眉,明知故问,“那师兄的意思是,比起棋逢对手的死物,倒是更愿意与我这个逊你一筹的活人下棋了?”
“我与你下棋,也并非真的是为了下棋。”青石只道。
更多的,还是为了下棋的人。
“啧,话是你自己说的,那你以后可不许动不动就嘲讽我棋艺不佳了。”
“何曾有过嘲讽?”青石语气淡然,波澜不惊,“我只是向你指出事实而已。”
玉书:“……”
玉书只好恨恨把棋盘塞进了青石怀里。
除此之外,他还零零碎碎买了些小玩意儿。
比如用青石写出来的一卷棋谱跟某只鬼换了两片叶子。
“那是何物?”青石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不如他博学,依稀猜测大概是充作药用,“是要带回去给草谷师妹研究?”
玉书神秘一笑,稍微卖了个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青石也就不问了。
可惜,逛了一圈下来,鬼市上的稀罕之物是有很多,但能称得上『奇珍』的却寥寥无几。
而那几样又都是蜀山库藏里已有的,无法用来完成他此次的任务。
“看来是走不了捷径了,”玉书遗憾叹气,“今日运道不佳啊。”
他拽拽青石的衣袖:“来,师兄,借我几颗棋子?”
“你要棋子做什么?”
“卜卦啊。”玉书理所当然地回答,“看看我往哪个方向走能收获好运气。”
“以六爻起卦,用铜钱最佳。你手中不缺铜钱。”
“那不一样,你的棋子在蜀山上或多或少沾了点儿灵性,算卦比较准。而且,它们跟我相处的时间久,对我比较熟,容易占卜出与我有利的结果。”
“……尽是歪理。”
青石话语里虽然有斥责之意,却仍旧摸出棋子递给了他。
玉书随手掷了六次,掐指一算,直接指定了东北方:“走,去那边看看!”
或许是他不那么正经的卜卦真的卜出了好运气,两人往东北没走出太远的距离,就遇到了一个围观鬼众多的摊子。
摆摊的是一个年轻女鬼,头发梳起,做妇人装扮。摊位上摆着的是一对玉镯,灵光吞吐,神华内敛,一望便知不凡。
玉书很自来熟地跟身边的鬼打听:“她在卖镯子?”
“卖?当然不是卖!这种好东西,她要愿意卖,早被人抢着买走了。那对镯子,据说是由数百年前的人界某位大师所制,雕琢的时候注入了上古清气,凡人佩之能百毒不侵百病不生,咱们鬼嘛……嘿嘿,戴上能稳固神魂!”
玉书顿时来了兴趣。
这倒是恰恰好,是人界之物,又是罕见奇珍,蜀山也没有库存,岂非送上门的完成任务的好东西。
他连忙问:“她要怎样才肯换?”
“难呢!她想把其中一枚镯子送去人间,给她丈夫,另一枚算作报酬。”被他问到的鬼摇摇头,神色十分遗憾,“咱们只有在中元节的时候能顺着冥河去一趟人间,天亮就得回来,就一晚上的时间,谁能保证找到人?没看她自己也做不到么?”
“她没有提供地址?”
“有倒是有。但以前也有鬼接过她的请托,按着她给的地址去找,却压根找不到人。反倒白白在人间耽搁了好几天时间,没能及时回返,之后被鬼差罚去做了好几十年的苦力呢。”
玉书心道这却问题不大,找人而已。对别的鬼而言或许为难,但对他而言,顶多花费些时日罢了。
但他没有立刻前去跟摊主搭话,免得太引人注目。
直到鬼市渐渐散场,围观者尽皆离去,那位年轻的摊主收起玉镯,起身欲走,玉书才叫住对方,说他愿意完成这一请托。
女鬼闻言,对他深深一礼:“阁下愿往,妾身感激不尽。不过……还请以神魂起誓,勿违此诺。”
鬼魂天生便擅长誓约与诅咒,因而,对鬼魂发下的誓言大多都真的会应验。
玉书也深知这个道理,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这是当然,但还请夫人先说明这份请托的具体内容?”
女鬼便与他二人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说她出自富贵优渥之家,自幼受父母疼爱,千娇百宠长大。只是父母膝下唯她一女,不欲将她嫁人,欲要为她招赘,故而婚事迟迟未定。后来,父亲外出行商,不慎遇上山贼,危急之际,恰好她的相公路遇此事,拔刀相助,救了父亲一命。
“相公他是孤儿出身,机缘巧合习得武艺,便浪迹江湖,四海为家。我父为谢他救命之恩,留他在家住了些许时日,而我……”女鬼说到此处,神色间浮上一丝羞赧之意,“我偶然间,见了他一面……”
之后的故事,便如同许多戏文话本里那样,发生得顺理成章。
她与相公互生情愫,而父母也对救命恩人变成女婿这件事乐见其成。相公孤儿出身,也不介意招赘和改姓。于是,良缘从此定,英雄美人互结鸳盟。
她与相公婚后亦十分恩爱,可惜好景不长,先是父母患上了怪病逝世,接着自己也一病不起。相公为她奔波求药,看遍了无数大夫,依旧药石罔治。
甚至好些大夫因为他们病得古怪,生怕是会传人的疫病而拒绝收治。
“我听大夫说,这种怪病,恐怕是父亲在外行商时染上的,又传给了我和母亲。恐怕相公也……”女鬼哀声叹气,“我在鬼界,机缘巧合有过一番奇遇,得到这对宝物,能令人百病不生,便想着定要送去相公手中才好。我在这边还没等到过他,他一定还活着。”
“对了,你们去的时候,不必告诉他这是我给的东西,甚至不必提我的名字。纵然夫妻三载,如今却已阴阳相隔,他以后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呢……让他渐渐忘了我也好,至少不用太难过。”女鬼神色温和地说,“我只愿……他从今以后,能平安康健,长命无忧。”
玉书收起她递过来的那对手镯。
“我以神魂起誓,必不负夫人所托,将此物送予夫人的相公手中。”他很郑重地许下誓言,“如违此誓,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青石微微往他的方向测了一下头,并未发一言。
离开之后,青石才沉声道:“你这个誓言,发得过于草率。万一你找不到人呢?”
玉书笑笑,神色轻松。
“所以我没有定下时间限制啊,”他说,“放心吧师兄,我怎么会让自己被区区誓言所缚?”
青石沉默片刻,仍然道:“没有下一次。”
“嗯?”
“拿你自己的神魂发下这样的毒誓,没有下一次。”
“呃……”
玉书被他用无光的眼睛看着,莫名有一种自己简直犯了个大错的预感。他举起手,试图安抚对方:“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绝对不会这样草率——不过,说真的,我有把握不会让誓言应验。”
“但是我不喜欢。”青石缓声道。
命运有时候是很难说清楚的东西。不知道何时就会给人开上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无法全然掌控命运,于是只能尽可能地学会心怀敬畏。
于是玉书只好对他做下了一连串的保证,发誓说自己以后绝不会这样轻率。
青石则指出:“你又发誓了。”
玉书:“……师兄,不要咬文嚼字,我们还能继续爱情。”
青石笑了一下。
“为了让你加深印象。”他说。
活人久留鬼界于己身无益。
他们此行目的已达到,便再度取出竹筏,从冥河顺水而下。
中元节已至,冥河上陆陆续续地飘来了许多河灯,在水面上同星辰与月的倒影汇聚成一片,宛如漫天璀璨星光皆汇于此。
灯光映在水中,摇曳生辉,各色河灯精致而多彩,将冥河点缀得比夜空里悬挂的银河更加夺目。
玉书撑着竹筏,在星光与灯光中穿过。
流水声与岸边的虫鸣交错,宛如一曲轻缓悠扬的乐章。
“比鬼市那一幕更令人震撼。”他说,“我难以用言语描绘出哪怕万分之一的美。”
青石轻轻笑了笑。
他想说我早已习惯黑暗,你不必为此感到惋惜,唇边忽然感受到一抹微凉。
是玉书把他在鬼市上换到的一枚叶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吃下这个。”玉书说。
青石微微敛眉:“这是?”
玉书声音含笑:“你服下去就知道了。”
于是青石没有再问,张口含住。草叶入口微苦,然后一股清凉之气开始在经脉里游走,最后汇聚往他的双眼。
他听见玉书同时也嚼了一片。
然后青石骤然之间看见了光。
先是零零星星的、散乱的光点,然后逐渐连成一片,在他眼前编织出了浩大而灿烂的、由无数道光聚成的河流。
他的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将眼前的灯光、星光与水面映照出的月光尽收眼底。
确实很美。
那些河灯浮在水中,大多被折成各色花卉的模样,淡粉色的莲花,黄色的牡丹,红色的芍药,紫色的蔷薇,白色的杜鹃……一望无尽的暖光汇聚在他眼前,星星点点,灿然生辉,如游荡在尘世间的灵魂都在此刻被点亮,在浩渺烟波上摇曳出温暖的气息。
是无法诉诸于言辞的瑰丽。
青石在这一刻知道玉书给他的是什么了。
“灵犀叶。”他说。
传闻此树是上古神树的后裔,生于幽暗之间,叶如弯月,身披银光。若是心有灵犀者服下,可以短暂地交换某种感官。
换而言之,玉书将他的视觉暂时借给了他。
“我想了想,世间美景那么多,都只能靠我一一描述给师兄听,未免太过遗憾。”玉书声音含笑,“所以,在鬼市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份礼物很适合送给师兄。师兄喜欢吗?”
青石在漫天辉光里侧过头,凝视着他的脸。
有光映照在玉书眼底,似星辰闪烁。
他轻轻笑起来:“我很喜欢。”
他们停靠在酆都城的渡口,收起竹筏,走到岸上。
在交换视觉之后,玉书的行动显而易见地变得迟缓和不便,于是青石稳稳牵住了他的手。
“灵犀叶的效力只有一个时辰,”玉书说,“我们四处走走吧。”
青石颔首:“好。”
于是他们走遍了酆都城的大街小巷。
城里喧闹非凡,有的人家因亲人自鬼界回返而大摆团圆宴,有的人家却恪守祭祀礼节哀乐四起,总之,各有各的热闹,也各有各的悲欢。
街头随处可见祭棚,还有戏班子与吹吹打打抬着纸扎品过街的队伍,也有带着鬼面具的人在跳傩戏。
青石牵着玉书,沿着江边宽阔的街道慢慢地走。
最后他们停在一座石拱桥上,看着桥下无数河灯挤挤挨挨地流过去,流向很远的地方。
青石看了一会儿山色、街景与河灯,最后目光长久地停驻在了玉书身上。
河中陆续流淌过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温暖又温柔。
玉书眼前一片黑暗,却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师兄看我干什么?”他问,“不应该多看看世间美景吗?”
青石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在看我最想看也最值得铭记的风景。”他直言。
玉书顿时也笑了。
“这句夸奖我很喜欢,你可以多夸几句。”
他们在桥上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大约两个男子在这样的场合下表现得如此亲密还是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有许多人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视线。
玉书干脆翻出了之前青石买给他的恶鬼面具,扣在脸上。
一个时辰很快到了尾声,玉书已经能感受到眼前的黑暗正在逐渐消退。
他突然问青石:“我送了师兄这样好的礼物,应该有资格讨要一份回礼吧?”
青石无声地笑了笑。
他眼前的光影开始模糊,渐渐只剩下一点破碎的微光。
于是他侧头,看向玉书:“离我近一些。”
玉书非常配合地靠近了他。
青石抬起手,揭下了他的面具,借着最后残留的光,将吻落在了他的唇齿间。
“你要的回礼。”
世间所有的颜色与光辉在眼前褪色,黑暗重新覆盖上来。在视觉归位的同一瞬间,青石所有的注意力都只留给了另一种感官。
玉书的唇很软。
*
他们在酆都城里住了一夜,次日才启程,去完成玉书的允诺。
“那个女鬼说,她家住在江陵城南的许府,应该并不难找。”
两人直接御剑去了江陵。然而到了女鬼提供的地址,那座宅院里住着的主人却并非她的丈夫。
玉书跟房主打听之前住着的人,对方却道他也不熟,只知道对方好像在卖掉房子之后,便带着家财返乡了。
“返乡?”玉书微微扬眉,“我听说他是个孤儿,已不知父母家乡所在?”
“那谁知道呢,”房主摇摇头,“我倒是听他夫人提过一句,说家乡在北边的安阳镇。”
“……他还有夫人?”
“是啊,挺漂亮的,就是抠门了些,跟她讲价讲得我头疼。”
“多谢。”
玉书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青石低声道:“可惜。”
可惜了曾经那样美好的姻缘——浪迹江湖的游侠救下了少女的父亲,然后月下相逢,花前盟誓,一眼定终生。
到头来,竟然很可能只是一场精心筹划的骗局。
“去安阳镇看看吧,”玉书说,“答应了的事,总归不能食言。”
两人一路寻访到了那个小镇,顺利地找到了女鬼的丈夫——镇上就那么一家是在外面发了财又回来的,实在很好打听。
入夜之后,玉书直接运起咒诀,隐身到了那对夫妻的房中,对沉睡的两人施了一个真言咒。
然后他获知了这个故事的正确版本。
孤儿是假的,游侠也是假的,甚至连救父的戏码也是和山贼事先串通好的——这对夫妻原本就仗着生就一副好皮相,靠行骗为生。
他们打听到江陵许家有万贯家财与独女招赘,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恶毒的主意,先以恩人身份取信许家二老,再引诱天真的许家小姐。得手之后,两人再联手给许家二老与小姐下药,令其患上“怪病”,陆续身亡。
玉书想起那个将玉镯托付给他,说“只愿他百岁无忧”的许家小姐,轻轻地叹了一声。
“她到死都不知道真相,也是一种幸运。”青石淡声道,“不过……”
“不过,更是一种不幸。”玉书说。
他收起法诀,敛起情绪,直接唤醒了那对夫妻,在对方惊恐与戒备时,对那名男子递过去一枚玉镯。
“我受你一位故人所托,将它赠予你。”玉书垂眸,不含感情地道,“此物乃世上奇珍,可辟百毒,可祛百病。”
“当真?!”
男子的眼神里骤然放出贪婪的光。
他一把接住玉镯,抬头看过来,甚至直勾勾瞥向了玉书手里另一枚镯子:“我不是在做梦吧?两位道长莫非是神仙?那另外一枚也是送——”
他没有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
剑光一闪而逝,迅如奔雷。
一线血痕自他颈间慢慢地浸了出来。
他真正的妻子惊见这一幕,正要放声尖叫,第二道剑光再度在玉书指尖绽开。
然后一切归于无声。
再之后,大地裂开,吞噬了这间装潢精致的卧房,连同它的男女主人,以及被男主人至死也紧紧握住不放的玉镯。
“如此,也算不负所托。”玉书轻而漠然地道。
青石走到他身边。
玉书看向他:“师兄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本来以为,你会选择别的方式来令惩罚他们,”青石说,“杀了他,那位许家小姐在鬼界与他相逢,获知了这些真相,会悔不当初吧。”
玉书把另一枚玉镯收起。
“那是她的人生,不……鬼生,却与我无关了。我只是个与她做了交易的陌路人。”他说,“何况师兄也没有阻拦我,不是吗?”
青石淡淡笑了笑。
他们在夜晚随意休息了一晚,直接打坐调息到了天亮。
途中青石总觉得玉书在看他。
“你盯着我做什么?”
几次之后,他忍不住问。
玉书笑笑:“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茫茫尘世,渺渺众生,多的是痴男怨女、数不尽恨海情天。见多了这些爱恨纠葛,他便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在千千万万的人当中,恰到好处地遇到了最对的那一个。
青石闭上眼睛。
“这与运气无关。”他说。
“哦?师兄觉得与什么有关?”
“因为你是你,而我是我。”
*
寻找奇珍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次日天明,青石问他接下来作何打算,玉书想了想,道:“去西北的大漠吧。我从记载里读到,那里曾出现过妖界的踪迹。”
青石自无不可:“好。”
“不过这次就不御剑去了,”玉书提议,“我还有六界秘闻没收集齐呢,沿路多走走看看,也方便我搜集信息。”
青石依旧点头:“随你。”
于是他们在镇上买了两匹马,就这么出发了。
一路走过很多地方。
在满是雾气的崇山峻岭迷过路,在盘虬错节的百年紫榕树下躲过雨,也在嶙峋的山崖边等过日出。在江南水乡尝过新鲜的莲蓬与菱角,在塞外古道骑过骆驼与牦牛。
最后终于抵达玉书从记载里读到的那座山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九个多月。
他一路上记录下来的秘闻真真假假地写满了一整个书架。
以至于青石不得不提醒他:“要确定可信的才作数。”
“没事,我数过,确定可信的已经有五十多卷了。”玉书不在意地挥手,“至于其他的,当做八卦逸闻看看也不错啊。”
青石无奈摇头,不再管他。
他们在山下的一个村落里借宿,顺便打听起了妖界的情况,问村长这附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或者古老一点的传说。
村长说,他们这里倒是故老相传过,说远处那座山上以前曾经住着会御剑的神仙。可是后来山崩了,化作火球坠地,从此再也不见有仙人往来。
玉书想起在记载里读到过的传闻,轻轻一叹,心道未必是神仙,不过是修仙门派而已。
“除此之外呢?”他问,“近些年,这附近还有过别的怪事吗?”
村长想了想,犹豫道:“从这里往北,有个大部落,是我女儿嫁去的地方。听她说,他们那儿倒是有一件事挺古怪的。”
说是他们那里的人在睡着之后几乎不会做梦,但一离开部落,到了别的地方,又恢复了做梦的能力。
“据我女儿说,她嫁过去那么多年,还一次梦都没有做过,是挺奇怪的。”村长说,“还有,他们那儿偶尔会有小孩做同样的噩梦,梦到奇怪的巨兽,但怎么都没办法醒过来。据说有好几个胆子小的都被吓疯了,还有直接被吓死的。我女儿说,等她有了孩子,要送到我这儿来带大呢,免得出事。”
玉书听完他的描述,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谢过村长,与青石一起骑着骆驼往那处部落去了。
“应该是梦貘。”他对青石道,“和记载里一样,这里曾经有梦貘聚居的妖界出现过。”
或许这只梦貘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你想怎么做?”青石问。
“先抓住带回蜀山吧,”玉书说,“梦貘以梦为食,不会主动害人,但……孩童的灵魂心智都格外脆弱,即便它只是在梦中经过,也会受到剧烈的影响。”
青石点点头,看着他从袖间取出一支能吸引梦貘的梦魂香,随手点燃。
“你怎么连这个都带着?”
“出门在外,有备无患嘛。”玉书耸肩,“我查过古籍,猜测过此行可能遇上的妖兽,自然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青石微微颔首。
那柱香燃烧了不到一半,玉书听到了微不可查的风声。
他和青石藏身在沙丘的阴影下,静静等待。
没过一会儿,一只巨大的貘兽轻而巧地从黑暗里跃出来,直奔梦魂香的位置。
玉书在瞬间启动了布下的困阵。
巨大的法阵在沙地上显现出光泽,梦貘已然发现自己中了圈套,立刻掉头,往外急奔。
然而困阵已成,无论它往哪个方向离开都会被虚空中浮现的咒术挡回,只能徒劳地怒吼:“是谁!出来——!”
玉书从沙丘投下的阴影里走出去。
“我无意伤你,”他说,“但你并不适合再待在此处。”
梦貘的眼神里明显浮现出了厌恶与戒备。
“人类的修者,”他伏低身体,朝玉书龇牙,“我只吸食过梦境,从未伤害过此地的人类!少多管闲事!”
玉书微微摇头。
“我们人类有句话,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说,“你或许未有伤人之意,但……已有幼童因你而亡。”
他念动咒诀,光芒从他指尖迸出,幻化成网,欲要将梦貘捆缚。
梦貘奋力挣扎:“虚伪!不过是想杀我取宝而已,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我会送你去蜀山,”玉书道,“你会被关入锁妖塔,若是有缘,或许还能成为某位弟子的御兽,一同于山上修炼。”
“然后从此永失自由,做你们人类的奴仆吗?”梦貘突然放声大笑,“你做梦!”
它在大笑中弓起身,仰头发出剧烈的咆哮。
远处静静旁观的青石眉目骤然一凝:“阿书小心!”
玉书霎时往后疾退。
随后爆炸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那只梦貘直接自爆了内丹。
飞溅起的黄沙险些兜头盖脸将玉书整个人埋进去,他咳嗽着从沙堆里挣扎出来,顺手往自己跟青石身上扔了个除尘诀。
巨大的妖兽轰然倒下,腹部破开巨洞,血液汩汩而出,染红沙丘。
玉书实在料想不到它竟性烈至此:“何必……行此极端?”
梦貘咧开一个嘲讽的笑。
“我宁愿死……也不想……被你们人类……掌控。”它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沙哑而疲惫,“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小时候贪玩了一点……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它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百余年来它一直在幻暝界曾经出没的旧址徘徊,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入口,只能迷失在黄沙与荒丘间。
玉书走过去,轻轻为它阖上眼帘。
“你没有做错什么,”他说,“只是误闯进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地方。”
就像活人无法在鬼界长存,妖族,也注定在人间无有容身之地。
梦貘死后,头顶上那支晶莹发光的独角也脱落下来,坠入黄沙。
玉书俯身,将之拾起。
“梦貘之角,凡人持之,可自由往来穿梭于梦境。”他有些自嘲地一笑,“倒也算一件妖界奇珍。”
阴差阳错,竟然又完成了一件任务。
但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青石安静地陪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后悔动手吗?”他低声问。
玉书摇头:“后悔倒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人类与无害的妖兽共存?”
“很难,”青石说,“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带来的偏见,并非轻易可以消弥。但你可以试试。”
“以后再说吧,”玉书一笑摇头,“世间不平事那么多,岂是我一一照管得过来的。顾好眼下就已经很不错了。”
青石:“眼下?比如?”
“比如……”
玉书指了指远处听到爆炸动静、正循声往这边找来的人群,神色无奈:“可能得先跟他们解释一下,这头梦貘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于是玉书花费了不短的时间,才让这个部落的人相信,他们确实是下山游历的“仙家弟子”,而造成部落里怪异现象的是一头以梦为食的妖兽。
“这么说,咱们以后都不用担心小崽子们再被吓疯了?太好了!”
部落的族长哈哈大笑,说这是件大喜事,值得大摆筵席庆贺一番,并力邀两位出身仙家的“勇士”务必赏光。
玉书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部落里很快燃起了丛丛篝火,年轻的少年少女围绕着他们载歌载舞,更多的人搬来烈酒,在篝火上烤起了肉,气氛热烈而欢欣。
不过玉书的情绪一直不太高。
若是放在以往,遇到这样的情景,他大概已经跟着部落的人去围着篝火跳舞喝酒了,说不定还会硬把青石拉过去凑热闹。
但现在,他只是坐在篝火边,端着部落自酿的酒,看远处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青石也没有试图跟他说话。
他起身,问身旁的年轻人借来了一把马头琴,随手调了调弦,在月下拉响。
低回宛转的音乐声如浩瀚长风,吹过玉书的衣角。随后又渐渐高昂起来,像展翅的鹰从苍穹俯瞰而下,飞过辽阔的荒原。
玉书微微侧过身,看着低头专注拉动弓弦的青石。
篝火的光与银色的月光一同落在他身上,他神色安静而从容,仿佛月下的湖。
玉书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师兄在安慰我吗?”他轻声问。
“不,你应该不需要安慰。”青石低声回答,“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沙漠,这样的篝火与欢庆,值得弹奏一首歌。”
而在往常,这样的演奏者通常由玉书充当。
只是今晚换了人而已。
玉书笑起来。
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之前师兄曾在战斗中出声提醒我小心。这好像不是一个考核者应该做的事吧?”
比如在鹿鸣山的时候,青石就非常恪尽职守地不发一言。
青石微一默然:“这是一个师兄应该做的事。”
“你就直说关心则乱吧,”玉书忍不住笑出声,“我得在秘闻里记下来,某位律德长老居然公然违反自己定下的规矩,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青石淡淡瞥向他。
“门规没有规定律德长老不能徇私。”他说,“还有,只是提醒你一声,不能算作徇私,出手才算。”
玉书笑得更大声了。
笑完之后,他安静下来,听青石奏完那首曲子。
“我从来不知道师兄还会这个。”玉书说。
“我会的很多,不是只有下棋。”青石缓声道,“在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拜入蜀山的时候,我也曾走过很多地方。”
玉书顺着他的话想了一想,突然觉得有种真切的遗憾。
“真想知道那个时候的师兄是什么样子,又遭遇过哪些值得记录的故事。”他说。
青石很淡地笑了笑。
“如果你想知道,”他说,“以后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后来他们被部落的人敬了很多酒,有的推却了,有的却迫于对方执着的热情不得不饮下。
以至于第二天两个人起床的时候头都还是晕的。
为了不被继续灌酒,玉书直接拉着青石偷偷御剑溜走了。
“还剩最后一项,我们去海外看看?”他提议,“可以走水路,沿着黄河一路南下去到海边。再雇一艘船,去找一找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他剩下的那些六界秘闻也就有了着落。
青石向来不在路线这种事上发表意见,点头同意。
于是两人便开始了漫长的船上生涯。
一开始的时候玉书还会兴致盎然地钓钓鱼捉捉虾,然后挽起袖子把战利品们洗涮干净,烹制成晚饭摆上餐桌,后来又很快厌倦了这样的行为——原因主要在于厨艺不佳。
偶尔他们也会去逛逛沿途经过的城市,买走一些当地特色,顺便丰富一下玉书的“秘闻”储备。
等到后来出了海,日子便骤然无聊了起来。
入眼所见只有茫茫水色,天地皆茫然。
他们倒是找到过许多岛屿,有的上面也生长着奇花异草,或存在着珍禽异兽,但都与仙界毫不沾边。
有一次遇上了巨大的风浪,暴风雨将船只的桅杆都打折了,若非青石与玉书运起法诀相护,整艘船险些都被吞进海里。
船上的水手感到后怕,便不肯再随他们出航了。
两人只好放弃船只,在海上御剑而行。
许久未有结果之后,玉书故计重施,从青石那里要来棋子,重新起了一卦。
卦象显示,向西而行,所求当有结果。
玉书便拉着青石一路往西去了。
然而好些天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我怀疑我的运气在之前那几次用光了,”玉书叹气,“前三项任务完成得太顺利,导致老天爷觉得应该在最后一个任务里给我设置一点难题。”
青石笑笑没有说话。
“算了,师兄我们换个方向试试?”
玉书停下来,准备再卜一卦试试手气,青石却第一次开口拦住他。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看看吧,”他说,“也许,卦象是正确的。”
玉书无可无不可,点头:“也行。”
反正去哪儿都是碰运气。
但这一次,运气又回到了玉书身上。
他们又往前飞了大约小半天,前方突然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座被笼罩在白雾中的岛屿。玉书神色一振,御剑在岸边落下。
岛上生长着的植物尽是琼花玉树,灵气十足,一望便知不凡,远处遥遥可见亭台楼阁,修筑得恢宏大气。
玉书还在岛岸边看到了一位垂钓的渔夫。
他走过去,礼貌地开口询问:“老丈,敢问此地乃是何处?”
渔夫抬头,漫不经心瞥一眼他。
“你是出海寻仙而来吧?”他一语道破玉书的目的,“此处便是仙乡之一,唤作『不思归』。”
玉书微微蹙眉。
他转头四顾,发现方才还在身侧的青石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心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那位同行之人呢?老丈可曾看见?”
渔夫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转而道:“入此地者,皆有仙缘。若是愿意就此留下,只需在此潜心静修百年,便可白日升仙。岛上风光无尽,无论你喜爱什么,是黄金美酒、红颜佳人,还是古玩藏书、奇珍异兽,都应有尽有,足以令人乐不思归。”
玉书听完,不为所动,反倒问:“若是我不愿留下呢?”
“那倒也不勉强。”渔夫微微摇头,“只是从今而后,尔再无机缘入此。我观你也是修道之人,竟不愿成仙?若是凭借自身苦修,恐怕还要花费数百寒暑,历经千辛万苦、劫难临身,才能得成正果啊。”
玉书轻轻一笑。
“老丈,纵然此地应有尽有,却无我之所求。”
“哦?你所求为何?”
“修行途中,与一人长伴而已。”
纵历千辛万苦,劫难加身,亦不言悔。
渔夫笑了笑,不再相劝。
“你让老夫想起了从前遇见过的一个人……也是仙门弟子,也固执不肯留下,罢了。”
他信手一招,从岛上的池水里招来一朵莲花。
那朵莲花落入海中,迅速长大,化作一艘船,载玉书远去。
“去吧。”
*
玉书骤然睁眼。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昏迷,正枕靠在青石腿间,怀中还抱着一支刚摘下的莲花。
青石正坐在一处岛屿岸边。
而这座岛屿……看上去与他方才误入之地颇为眼熟。
只是没有迷雾,也没有玉树琼花与亭台楼阁,更没有垂钓的渔夫。
“我……”玉书慢慢坐起身,“方才那是,南柯幻梦吗?”
但他手中那支莲花却真真切切存在着,其上犹带仙灵之气。
“或许吧,”青石似乎对他的经历早有所料,神色从容,“世上离奇之事众多,你我岂能尽知。”
玉书翻身坐起来,看向青石。
“师兄。”
“你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地方?之前破天荒提醒我坚持往西走,岛上那个老丈也说过,以前遇到过和我类似的人。你也进过那个地方吧?”
青石淡淡一笑,只道:“你猜。”
“啧,破例第二次了啊师兄。还是说,这本来也是考验的一部分?算了,不用问了,根据你的性格我猜必然是后者。不过,我其实有点好奇……”玉书仔细打量了青石一眼,笑意里带着一点揶揄,“师兄当时不肯留在那里,又是因为什么呢?”
按时间来算,那时候他们还未曾互通心意。所以,是蜀山,还是……别的?
青石唇角笑意未收。
“你猜吧。”
*
最后一项仙界之物也已集齐,加上玉书一路上收集的六界秘闻,他的考核任务已尽数完成。
但最终通过与否,还要看青石的判断。
于是玉书试图在回山之前提前获悉结果:“师兄你就先告诉我吧?不一定非得留到面见掌门的时候才说啊。”
青石没理会他,直到两人归返蜀山,才终于肯松口:“你可以提前考虑一下,门下弟子要取什么字号了。”
玉书立刻听懂了他的暗示。
成为长老之后,他便也有收徒教导之责,也自然要择一字才好给弟子取道号啊。
他对着青石的背影扬声保证:“放心,我会好好想一个最合适的!”
*
青石站在了掌门面前。
“既然你确认玉书足以担任元神长老,那我相信你的判断。”掌门对他的评判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你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不过……我记得,玉书与你,其实秉性并不相同吧?”
“他确实与我不同,”青石语声平静,“但我能确认,他拥有足以胜任蜀山长老的勇气,果敢,决断,坚定,灵活机变以及……必不可少也从未更改过的善良。”
掌门忍不住微微摁了摁眉心。
“……我只想听考核结果,不想听你把他夸出花来。”
*
“择好字号了?”
青石闲闲敲着棋子,问坐在他对面的玉书。
——某位新任的元神长老在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便迫不及待穿着新的门派长老服饰,跑来了他的住所。
对此,青石只淡淡表示我又看不见,你着实找错了炫耀对象。
“这怎么能是炫耀呢?这叫分享喜悦啊。”玉书纠正他,“为表庆贺,师兄你不如让我三个子?”
“让你五个子也行。”
玉书:“……”
新任元神长老默默在天元落下一子,以示愤慨。
“我选好字号了,”他回答了青石方才的问题,“是『奕』。赫奕章灼,若日明之也,是个寓意很好的字。”
青石随手落子:“不错。”
等到这局棋过了半,占了五子先手的玉书终于艰难地获得了一点优势,便听青石问他:“自来长老们为弟子择选的字号,都与自身喜好有关。如我门下之『宿』,便是因周天列宿星罗棋布,如亘古棋局。而阿书你,为何择选此字?”
玉书无声地笑了一笑。
“师兄又在明知故问了。奕者,音同弈,师兄如此聪慧,难道不知我为何独独择选这个字?”
“下棋不是你的喜好。”
“唉,师兄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
青石再度将一枚棋子放入局中。
“说吧,我突然有点想听一听。”他低头,笑意轻且淡,如山风万里,“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