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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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少和鸦魂对坐饮茶喝酒然后醉酒扯毛毛做掸子之后喜闻乐见这部分的大纲梗是换票的妹子提供的，先说明一下wwww

    
    云霄一羽
    
    ——万古云霄一羽毛

    
    （一）
    
    薄情馆的春天，总是比别的地方结束得更晚些。
    这得归功于雪飞烟的存在。薄情馆颇负盛名的温泉不仅仅是香独秀钟爱的所在，年复一年的春光也眷恋着此地的温暖，缱绻流连，久不肯离去。
    
    是时苦集联军大败玷芳姬，以九韶遗谱使得扶木石化，算是赢回一城，士气高涨。赤子心便慷慨做了个东道，将众人引至薄情馆畅饮。天刀与鸦魂因留后与鬼谷藏龙商议扶木之事，去得便比众人都要晚一刻。
    笑剑钝甫一踏进这方天地，便有微风将绯红落英送上衣襟。他抬眼四顾，薄情馆后院满目繁花灿若锦霞，不由感慨：“人间四月芳菲已尽，此地竟还有如此盛开桃花。”
    话音方落，竟听一人悠悠长叹。
    “唉——”蓝衣白袍的年轻公子摇了摇手指，神色间尽是寂寥，“怪我，都怪我，这副惊为天人的好容貌便连桃花也贪看住了。啊，我如此高不可攀，只怕更加让慕容姑娘不敢前来相见……”
    鸦魂面无表情地顿住脚步，大约是想要给笑剑钝解释此人身份——虽然从他冷淡的语气里，天刀隐约听出了杀伐之意：“芜园楼主香独秀。“
    笑剑钝了然点头：“凄绝，冷绝，美绝，集境第一剑客？“
    香独秀闻声看来，捋了捋额发：“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这位兄台看着略有眼熟，我们是否见过？“
    鸦魂默然。
    鹂大娘非常眼尖地发现了自己的同类，或者说，它并不认为那是同类：“扁毛畜生，黑漆漆，难看——嘎！“
    鸦魂抬手按下了身旁愤怒扑扇翅膀的乌鸦。
    香独秀却被这只乌鸦唤起依稀的印象：“吾记起了，你是鸦魂。“他看向那只乌鸦，眼神惋惜，”且不会讲人语。“
    鸦魂依旧默然。坐在旁桌的十锋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香独秀一手指着鸦魂，对那只乌鸦道：“上次将这个人认作你，吾很是抱歉。虽然像你们这样的小人物，要记起来着实不易，我为了表达歉意，还是很诚心诚意地记住了。“
    鸦魂深深吸气，吐气，继续保持沉默。
    笑剑钝是一个细心又厚道的好人。细心在于他察觉到了鸦魂握紧的拳头，厚道在于他没有当众拆穿香独秀其实又把乌鸦认作了鸦魂，而是看一眼香独秀再看一眼鸦魂，走到众人围坐的桌旁，才非常体贴地低声问出自己的疑惑：“这是怎样一回事？“
    虽然他已经压低了声音，依旧听到此问的鸦魂决定讨厌香独秀。
    在场诸人除却十锋，便只有万古长空知晓前事。十锋是一个为兄长着想的好弟弟，万古长空却没有顾虑太多，便将前些时日香独秀误认乌鸦为鸦魂、将鸦魂看作跟班之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即便笑剑钝没有发笑，还很好心地拍了拍鸦魂的肩膀以示安慰，鸦魂还是决定继续讨厌万古长空。
    好在此时，已有三分酒意的赤子心高高兴兴地凑前来给众人敬酒，才把失恋之下四处招摇惹人嫌的香独秀挤出视线。
    香独秀举杯独酌，满身落寞：“见我失意苦闷，你便也相陪沉默么？鸦魂，你是一个好人，吾交你这个朋友。“
    黑鸦偏偏头：“呱——！“
    
    （二）
    
    鸦魂有点后悔。
    他想，要是自己没有临时起意，想要在薄情馆里寻个僻静的地方小憩，也就不会信步走到这处凉亭。即便自己走到这处凉亭，看见天刀正在烹茶，也不应该在受邀之后就欣然落座。即便自己受邀品茗，还是不该挑在水未沸茶未好的时分。即便自己枯坐等待茶烹好，更不该在闲极无聊时撮唇吹哨，将黑鸦唤回，以至于引来了满身酒气的、跟着黑鸦结成好友的芜园楼主。
    “嗯……茶香清雅，多一分则嫌累赘，少一分则嫌寡淡。茶汤色泽新绿，入喉鲜醇犹有余香绕齿，芽叶白毫显露，新嫩浓翠。“香独秀执一茗杯，闭目轻嗅，神色间尽是陶醉，”值得吾赏光一品。“
    笑剑钝微微一笑：“过誉。“
    香独秀以手拂发，摇头：“哪里，哪里。我原以为你身为鸦魂的跟班，只能算作小小小小人物，却不知你还有一手好茶艺，如此一来可算作小小人物了。”他抬眼瞥向枝头乌鸦，犹带疑惑，“鸦魂，吾记得你那跟班，衣上装饰是黑羽，如何转眼便换一身白毛？“
    黑鸦：“呱——！“
    鸦魂眉梢轻轻一扬，忍住了对这个蹭茶者下逐客令的冲动。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来蹭茶喝的人之一。
    ——由此可见，芜园楼主香独秀的一大优良特色，便是天生具备将与他交谈的所有人，都划到同仇敌忾众志一心的对立面去。
    
    笑剑钝却在他忍无可忍之前开口：“香楼主。“
    “何事？“
    “据闻，香楼主有一心仪女子，复姓慕容，只是苦于尚未有一面之缘。“笑剑钝慢慢道，“吾昨日，曾于西北三百里外偶遇一位慕容姑娘，不知是否与香楼主心仪的女子是同一人……”
    话未讲完，面前只余半杯新茶白雾缭缭。
    笑剑钝悠然一笑：“这位香楼主的轻功，也颇为不俗。”
    鸦魂忍不住道：“此地向西北三百里，是一片荒芜沙地。何况天刀你昨日尚在略城……“
    笑剑钝笑而不语，只俯身将香独秀饮过的茶杯收起。
    鸦魂见他笑意，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背上一冷。
    ——有时候，一个厚道的好人，也是不能尽信的，他想。
    他眼见天刀用凤凰三点头的手法将壶中再次注满水，而后轻轻刮去壶口茶沫，手法娴熟。虽只是泡茶而已，却自优雅从容的举动之间逸出掩不住的清雅气韵。鸦魂心里暗暗道，难怪世人夸赞高士时都说君子如玉，行止端方，风度翩然。他素来只见惯了香独秀的孤芳自赏装腔作态，总以为这便是那该死的君子风度，却不知真正的君子风度，却是使人如沐春风如饮甘醇的。
    笑剑钝将茶汤倒入茶船，分舀至两个杯中，呈了一杯与他，见鸦魂有些走神，随口笑问：“想何事这般入神？“
    鸦魂赶忙敛回神思，却忽然不愿细说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匆匆接过茶杯饮下一口。
    “如何……？“笑剑钝问。
    鸦魂略一沉默：“……很烫。“
    ——自然很烫。刚刚烧沸的水，刚刚冲好的茶，刚刚递到他手里，未及闻香细品，便一大口下肚，烫得鸦魂的舌头喉腔都麻木了。
    天刀不禁莞尔。鸦魂为掩饰尴尬，几口气吹凉了茶水，再次一饮到底。笑剑钝折扇轻收，含着笑继续问：“这回如何？“
    鸦魂在集境素来独来独往，风餐饮露，漂泊浪迹。若要他品评一个人的武学高低、一场争斗的情势优劣，自是不在话下，而若要他闲适优雅地坐下来，品评一杯新茶的好坏……大概难度堪比让香独秀三天不洗澡。
    他一向觉得，茶水这种东西，只是用来解渴的。路边小摊上一文钱一大壶的也罢，经由天刀之手细细烹煮出来的也好，于他而言其实没有太多差别。鸦魂心想他大约应该夸赞一下对方的茶艺，不过太过违心的话，总是不好出口……
    最后笑剑钝看见前来蹭茶的同伴神色数度变幻，只从鼻子里憋出来一个“嗯“。
    “嗯“这个字，可以有很多种意思。譬如说”嗯，这茶真不错“，也譬如说”嗯，你手艺也就一般般，我不太好拂你的面子“，或者譬如”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天刀笑剑钝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起来。
    他从前未入江湖之时，时常在临山古照与故友品茗，从未得到过“嗯“这样的一个评价。而一踏江湖无尽期，故人逝如烟云，他每每烹茶时，却是再找不回昔日悠闲安宁的心境了。笑剑钝看着鸦魂，鸦魂还在跟自己空空如也的茶杯较劲，他想鸦魂与他从前的朋友们都不同，这份不同却正好使他感到安慰，因为对着这样的人，便不用想起过往的沉重。
    隔着茶水升腾起的白雾，鸦魂只能模糊看见笑剑钝的眉目间隐约有一丝伤怀。那双眼睛微带碧色，仿佛盏中透澈的茶水。
    这是很不对劲的，鸦魂觉得迷惑。他是一个习惯漂泊的人，素来不惯风雅之事，也没有品茗的习惯，竟然在此刻，忽然觉得品味到了一丝回荡在唇齿之间的茶香。如此清洌，令人回味。
    仿佛被这样的茶香蛊惑了一般，鸦魂神使鬼差地说：
    “再给我一盏。“
    
    （三）
    
    鸦魂没能再要到第二杯茶。
    因为笑剑钝说，茶是用来品的，一杯便足矣，再多则是牛饮，实属浪费。
    好在，方才借酒浇愁的失恋者香独秀留下来了顺手带来的小半坛酒，薄情馆远近闻名的醉太平。于是两人从相对品茗，变作了相对饮酒。
    此酒醇厚，入口馥郁，很合鸦魂的偏好。不过半坛酒太少，尚未尽兴已然见底，鸦魂还来不及遗憾，笑剑钝便不知从何处，变戏法般递过一个酒壶来。
    酒壶是温润的羊脂玉制成，雕饰着繁复龙纹。鸦魂对玉石一道并不太懂，接过酒壶时，只觉得自己仿佛接过了一大笔沉甸甸亮闪闪的真金白银。他心道果然天刀此人诗号不虚，腰缠万贯四字不是白叫，想来这壶中所藏，定是极为极为罕见的美酒琼浆了。
    他揭开壶盖嗅了一嗅，尝了一口，再一口，第三口下肚之后……
    略有失望。
    品评一杯茶的优劣，他是不太会的，不过品评一壶酒嘛，鸦魂自觉还没有什么问题。他将酒壶归还，评价得十分含蓄委婉：“天刀你品茗时行事举止君子风雅，所钟爱的酒……果然也是一般的清淡。“
    何止清淡，简直是寡薄无味，无味之极。
    笑剑钝接过酒壶，却只一笑，取过酒杯来再斟满递给他：“此酒名为云霄一羽，乃是吾故友，海派天老爷多年珍藏之佳酿。初尝时淡而乏味，饮后却有百般滋味一一过喉，后劲悠长，绵而不绝。便若万古云霄留一羽，千里长风了无痕。鸦魂，你不妨再试。“
    鸦魂似信非信，接过一口饮干，却依旧无甚滋味。干脆再执起酒壶，仰头灌了个见底。
    “不可啊，“笑剑钝拦阻未及，”此酒余劲甚大……“
    ——已经迟了。
    鸦魂将酒壶往桌上一搁，手下轻重已失，颇有点豪气干云的气魄。不过在笑剑钝看来，那绝对、绝对是已经喝过头而醺醺然的信号。
    “你醉了，“他上前一步，试图扶住想要站起来的鸦魂，”我带你回馆内休息。“
    鸦魂有点脚步不稳地起身，他眨眨眼，觉得眼前的天刀摇摇晃晃，变作了数个重叠的虚影。心想道，果然像天刀这样喜好品茗的人，是没有多少酒量的。这才喝了多少呢，就已经醉得站不稳了啊。
    迷糊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面前说了什么话，然后一只手扶住他。鸦魂顺势伸出手攀住天刀的肩膀，语带关切：“是……是你醉了，我扶你……“
    笑剑钝深感“喝醉的人一定会坚持自己没醉“这句话果真诚不我欺，由得鸦魂反手扶住了自己，顺着他道：“也好，你扶我回去罢。”
    鸦魂的酒品其实很不错，喝醉之后除了走路有点飘之外并无异状。天刀正在庆幸之际，便听鸦魂附耳朝他悄悄道：“吾告诉你几个秘密……”
    酒醉的人掌控不好分寸，说话时唇角无意间擦过笑剑钝耳侧，呼出的热气拂在颈侧，暧昧至极。笑剑钝默然想，前话收回，他不该奢望一个人喝醉之后毫无异状的。
    “吾告诉你几个秘密啊……”鸦魂一本正经地重复，连带着笑剑钝也对他的秘密生出了些许好奇。长久的停顿之后，鸦魂一字一顿：“香独秀是个大奇葩。”
    “……”笑剑钝点头，“吾明白。”
    “真的，他有个别号叫剑葩。”
    “吾哉了。”
    “鸦魂不是那只鸟。”字字血泪。
    “吾了解。“
    “还有……嗯……“鸦魂再度认真想了一想，“鸦魂新跟班的白毛毛很好看。”
    他伸手示意性地揪了揪天刀肩头大氅装饰的白羽，力道却没有掌控太好，一不小心凑得太近，柔软的绒毛拂过鼻翼，鸦魂终于没有忍住，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啊啾——！”
    笑剑钝抹了一把沾上的唾沫星子，心想，自己果然错得很彻底。喝醉了的人，全都不可理喻。
    
    （四）
    
    笑剑钝烹茶的凉亭在薄情馆后院最为僻静的一角，离馆内居所的路程略有些远。若在平时，轻功过人的天刀来去一趟只在眨眼，而此刻扶着一个喝醉的鸦魂，这条路却显得看不到尽头般漫长。
    鸦魂依旧在拉扯白毛毛，喃喃抱怨：“其实有点厚了……比我家的扁毛还厚……”
    扁毛“呱“地一声飞得离他家主人更远了一些。
    动物总是对一些东西有着更敏锐的直觉。比如说眼前某个翩翩优雅的白衣公子身上一逝而过的杀气。
    “上次十锋打扫屋子，弄坏了鸡毛掸子……“鸦魂忽然眼前一亮，欣然道，”不若你分点毛毛给我，做个新的。“
    他说着便付诸了行动，用力薅了一把手里的白羽。笑剑钝未及防备，鹤氅在他的力道之下被拉开了领口，装饰着的翎羽也被拽下好些，清风一送四散飘洒。鸦魂眯了眯眼，满意地看着漫天白羽，颇有些自得：“好看。“
    俗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俗言又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天刀笑剑钝一身的好涵养好修养，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不过他却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笑剑钝若无其事地整整衣襟，将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才能站稳的人放到桃花树下靠好，笑意云淡风轻：“既要做掸子，便该用些耐脏的黑色才好。何况两色掺杂，更显美观。“
    鸦魂迟钝地附和：“似乎有理……“
    笑剑钝淡然自若地解松了鸦魂领口，将衣衫上的黑羽尽数拆下，还不忘将它们纳在袖底收好，以免被风吹乱。暮春天气仍有一丝凉意未褪，大约是除去外衣之后被冷风吹得稍稍清醒一分，鸦魂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妥：“天刀你……这是做甚？”
    “笑剑钝对吾友，素来公平。”天刀从容一笑，“我替你做成新的掸子，你怎能不用些什么来道谢？”
    笑剑钝微微凑近了醉意朦胧的人。他想自己分明没有饮多少酒，却莫名也跟着有了几分醺然之意，连心里转动的念头也如酒醉之人一般胡闹了。
    似是觉得寒冷，鸦魂不由自主地朝着面前的温热靠拢了几分。笑剑钝低头看近在咫尺的眉目，他与他其实相识未久，仅仅因为苦集联手对抗佛狱而走到一起，成为游荡在诸人之外、出没于最危险的地方的情报收集组。在这条充满重重危机险阻的路途上，是彼此唯一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
    未及相识，已交生死。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难得的缘分呢。
    笑剑钝恍惚之间觉得，若是方才自己也饮醉便好了。
    若是饮醉，便不会如此刻这般清醒着进退两难，他生性沉稳自持，素来不是放纵的人。可在这一刻，在这样一个故交接连长辞、兄弟相继零落的时节，在这样一个临山古照和十里丹青都在心底覆满尘土的时节，笑剑钝忽然想要在身边留住些什么，长长久久地留住。
    于是没有再多的细思，天刀笑剑钝终于踏前一步，跨过了和鸦魂之间仅剩的距离，俯身吻上他的唇齿。
    覆上去的力道摇动了满树桃花，一阵簌簌声中，遍地温柔零落如雨。
    
    “嘎——！”
    某只扁毛扇着翅膀飞得更远了一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不然被拔毛去做掸子，可是非常痛苦的。
    
    （五）
    
    在芜园楼主香独秀得知心上人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之后，他也没有停止对慕容情孜孜不倦的示好。
    在这方面，香独秀难得地谦虚了一回：“世俗的眼光，于我自当是浮云过眼，不过其实嘛，吾也是受旁人启示，旁人启示。”
    慕容情曾经好奇追问过到底是何人启示了他，以至于让芜园楼主也走上了这条龙阳之好的不归路。香独秀以手拨发，悠悠道：“那日正是暮春时节，桃花树下，吾远行方回，便见有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至于是谁，小人物的名姓，吾实在是记不得啊。”
    不过，连个故事，尚有一个连芜园楼主也不曾知晓的后续。
    ——这个后续如今正捧在十锋的手里。
    
    十锋不太清楚兄长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心情甚是低落，似乎是自从那次薄情馆小聚之后便一直有些奇怪。他只知晓那时候兄长大多是和天刀在一处。
    十锋私下里也去问过笑剑钝是否知道些端倪，却只得到莫名其妙的一句“大抵是悔不当初罢”。
    身为一个好弟弟，十锋是很关心自己兄长的。他只知道那天兄长喝醉了，天刀将他送回了客房，莫非是因为兄长后悔不该饮酒过度？还是……后悔酒后失态呢……
    十锋忽然觉得自己知道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终于没有克制住好奇心，在某一天悄悄问鸦魂：“大哥，你和天刀……”
    鸦魂忽然便似被戳中了痛脚：“我和天刀比，武艺如何？”
    “呃，伯仲之间？”
    “那我和天刀比，人品如何？”
    “唔，均是上乘。”
    “我和天刀比酒量如何？”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不过十锋还是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论武艺，论人品，论酒量，吾哪点都不输于他。”鸦魂素来冷静的脸上罕见地生出波澜，若是十锋没有看错，他觉得这样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愤懑？
    而鸦魂看着自家弟弟，似乎又给自己发现了新的优点：“……甚至我的兄弟也比他的兄弟省心。”
    最终他得出一个令自己满意又更加郁郁的结论：“吾比他小胜一筹。”
    十锋觉得兄长大概受了不小的刺激，以至于有些魔怔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木匣子递过去：“天刀笑剑钝那边派人送来的。”
    匣子是乌木的，十分古朴，拿在手里却很轻，可见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分量，还附有一封短信，信上只有“鸦魂亲启”四字，看得出必然是笑剑钝亲笔。
    十锋其实有些好奇于何时兄长与天刀的关系好到了如此地步，虽没有私自拆阅信件，却在鸦魂打开来看时飞快地瞥了一眼内容。
    其实也只需要瞥一眼就够了。
    因为那封信上只有八个字，潇洒端雅，行云流水，一如写下它们的那个人。
    ——君子一诺。有求必应。
    大概是偷看心虚的心理作用，十锋忽然觉得兄长的脸上的郁色更添了几分。
    鸦魂打开那个匣子。
    里面装着一个簇新的羽毛掸子。黑白二色交错，做工细致，黑羽与白羽织成了隐约的腾龙图案，连末端的竹柄也被精心打磨，甚至刻上了一个“雅”字。
    ……这是天刀亲手做的这一定是的吧？十锋觉得今天受到的震撼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头看兄长的神色……还是觉得自己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比较平安。
    当然，他以为会惨遭兄长独手的那个掸子，却意外地被鸦魂收藏了起来。
    鸦魂面无表情道：“物尽其用，不可浪费。下回打扫庭院，你尽可拿来一用。”
    
    后来鸦魂想，这大概是他度过的最热闹的时光了。
    有个弟弟起居同行，有个扯过他身上饰羽的人并肩收集情报，有苦集双方十数个人齐心联手，一道对抗佛狱。那么多人一起走在路上，就算是没有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并不孤独。
    他多年来独来独往，偶然间融入了一个临时建立的小团体，居然也觉得一丝难得温暖。
    
    （六）
    
    那个经由某人之手精心制作的掸子其实从来没有被使用过。
    十锋并没有再一次打扫屋舍的机会，他和天刀一样，踏上血暗沉渊之后，再未回归苦境的土地。
    据说当你没有亲眼见到一个人的尸首的时候，这个人便永远还有活在天下间某个角落的可能。
    鸦魂一直这样坚信。他从未失去这两个让他觉得温暖的人。
    他从素还真口中辗转得知天刀已然孤身一人踏上回家的路，或许在某一个夜晚，星空深处，有那么一点灯火会是他在上天界闪耀的龙芒。在夜深人静繁星如织的时候，鸦魂偶尔会独自斟饮一种初入喉寡淡无味的酒。
    直至死去。
    天刀笑剑钝从未得知鸦魂的死讯。
    在他的认知里，有一个养着血鸦的人会一直独行在遥远的土地，与夜色同行，与繁星相伴，直到最后平安地归隐，老去。
    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