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收在了藏剑叶家粮食向的本子《人间剑胆》里。　　　　

春色未看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曲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藏剑五庄主叶凡的一生之中，对他影响最为深远的有三个人。一为唐小婉，一为王遗风，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现如今从不曾料到的。那人便是唐小婉的长兄，追杀了他一路，被他记恨了一路，然后命丧于王遗风掌下的唐无乐。

　　

　　他在十岁时一路北上，妄想到那极寒之地，将未曾一见的霜雪带回蜀中。却机缘巧合，与王遗风相遇。

　　或许是被他朝去夕来的执着打动，王遗风将他收为弟子，传授红尘秘法凝雪功。

　　

　　叶凡毕生的武学修为、辞赋功底、识人眼力，十之七八都须得归功于天山小西天这段时日。王遗风此人行事颠覆正邪黑白、但凭喜好，或许算不得一个好人，但可算作一个好师父。他早年将江湖名山大川游遍，见识广博，笑谈典故皆是信口拈来。后日的雪魔王遗风在旁人眼力是十恶之首、闻者变色，此刻在叶凡面前，却是个儒雅风流，幽默风趣的人。

　　他每日听王遗风讲解武学技法，百家精义，日子过得倒比在藏剑山庄之时还要充裕。在山庄里，他是幼子，诸位兄长都多有爱护，无形之中便娇宠了些。他肩上既没有叶英叶晖那边继承山庄打点家务的责任，也没有叶炜那般追求遍败敌手的志向，五庄主叶凡在山庄里出了名的顽劣，斗鸡走犬、上房揭瓦都是平常事。到了王遗风这里，或许是天山的雪安定人心，或许是雪魔自有一身无形威压，叶凡倒也规规矩矩地学了不少本事。

　　——自然也学走了王遗风一身恣意随心、不问是非的脾性。

　　

　　后来王遗风因自贡惨案托身恶人谷，经年未返，叶凡被困小西天，一晃眼便是九年。待到终于技成出谷，却见茫茫雪地里留有一柄阔剑。那柄剑他早年见过，是红尘一脉所传，王遗风名之葬月，剑旁仍有远去的足迹未被风雪遮掩。

　　他举目四顾，不见旧时白衣，远远只闻有人吟诗，声如朗月：“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曲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那时候即将重入江湖，成为尽人皆知的放浪公子的叶凡，并不曾明白这首诗的含义。

　　

　　王遗风教出来的好徒弟学会了他恣意任行的气魄，却没能如他的师父一样有收拾齐整身后烂摊子的能力。叶凡自从返庄之后，一路惹出来的祸事足够叶晖头疼上好几个月。其中最为头疼的一件事，便是唐门长公子唐无乐，千里迢迢追杀到了藏剑山庄来，要讨回他那被抢走的小妹。

　　叶凡当时恨透了这个人。

　　以至于当王遗风随意一掌击毙唐无乐的时候，叶凡除却松了一口气，还隐隐觉得有些畅快。

　　

　　这份心情的改变，缘之数年后他与小妹叶婧衣的一次偶然相见。

　　叶婧衣天生三阴逆脉，全靠神针盛长风续命，才有惊无险地长大成人。叶凡幼时最为疼惜小妹，回庄后不见叶婧衣踪影，才知她也如自己一般，于一个夜晚不告而别，独自踏入江湖。他曾经很是担心，这种担心在看见叶婧衣身边的卫栖梧的时候，变作了双份。

　　他恨不得能将小妹带回山庄，好好地疗养，而不是在这风霜路途上迅速地消耗掉短暂的生命。

　　可是他不能。

　　

　　叶凡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唐无乐。

　　他忽然理解了唐无乐那时的心情，忽然之间，也顿时添了一份迟来许久的愧疚。

　　

　　藏剑山庄五庄主叶凡，年少时遍走江湖，游戏风尘，长袖善舞，才华出众，光鲜名头身后也随着数之不清的麻烦。而当他成家以后、而立之年，却忽然浪子回头，收敛起了昔日轻狂散漫，协助叶晖治理家事，行事稳妥，有条不紊。

　　有人说他是厌烦了江湖风风雨雨，有人说他是得罪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要躲躲风头，还有人说他成了家便知道了责任。

　　

　　只有叶婧衣知道，五哥的忽然转变，来源于自己一句无心问语。

　　

　　她那时与叶凡久别重逢，正好是春来三月，遍是桃花水的好时节。叶婧衣许久未返江南，记挂着故乡春色，便向叶凡询问。问他虎跑山庄是否凋了残梅，问他九溪十八涧是否又已满目青翠，问他西子湖畔是否再度柳丝垂金、鸢飞漫天。

　　叶凡竟然一时语塞。

　　他浪迹江湖，最是贪看各地美景，若是要让他说道名胜古迹，叶凡必能给自己的小妹讲上一整日不停歇。然而，若是提到江南，他却连自己故乡的春色，亦未曾好好看过一眼。

　　

　　叶凡在那时候忽然觉出自己的任性与无知。

　　所幸并不算晚。

　　

　　他在收心敛性之后，曾有一回代替叶晖，去灵隐寺抄诵经书。恰时天音住持在开坛讲经，言众生万象，不入佛门，皆入佛门。叶凡那时说自己曾对人有所亏欠，央主持可将他收为记名弟子，法号已定“禅心”二字。

　　天音住持听罢因果，淡然一笑，闭目合十。不点头，不摇头，神色肃穆，宝相庄严：“施主过执。禅不在你心。”

　　叶凡便问：“如何要使禅入我心？”

　　住持佛号念罢，声如止水：“禅已在你心。”

　　

　　藏剑山庄此后的中兴，与这位浪子回头的五庄主亦脱不开关系。

　　叶凡一生大起大落，年少时江湖行遍，形骸放浪。之后渐趋安分，久居江南。虽足未踏出方寸天地，犹是看遍了江南江北春色无边。

　　

　　（完）

　　

　　*五庄主叶凡……啊做任务的时候真的觉得他很烦很烦很烦。简直就是典型的中二少年。不过我想，但凡是人，总归是要有一个成长的过程。藏剑山庄几位庄主里，若说要有一个在叶晖之后能接手偌大家业琐事，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叶凡若能浪子回头，当是不二人选。

　　*禅心是唐无乐曾经假扮过的和尚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