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笙

[古剑二][温清]且留温存

本来是给阿咩咩的G结果被我跳票了QAQ

炖肉赎罪,蹲。


  且留温存

  

  ——留得温存数旧事,一枕风雪是闲生。

  

  一、奇怪的师叔

  

  夏夷则只有一个师父,却有无数个师叔。

  

  太华山不是个门风太严肃的门派,关于这一点,从它培养出的千奇百怪的弟子们可见一斑。这些千奇百怪的弟子们之中,尤为声名显著的当然包括风流侠少逸尘子和红袖添香逸小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这个门风不太严肃的门派里,清和的师弟夏夷则是理所当然要喊师叔的,清和的师妹他也喊师叔。清和的师兄们纷纷告诉他千万不要喊师伯,太显老,于是夏夷则也从善如流地喊师叔。跟清和交好的那几位性格脾气各有特色的朋友自然也不乐意让他叫前辈,同样显老,于是夏夷则还是叫他们师叔。

  这些,都还在夏夷则的理解范围之内,也执行得非常好。他虽然只有九岁,然而毕竟是皇家出身的孩子,行事待人都十分恭俭有度,脆生生的童音一口一个师叔,很得太华山里诸人的喜欢。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奇怪的师叔。

  是清和养的一条大狗,油光水滑的皮毛,金黄蓬松,所以叫做大黄。据说这并非大黄的本相,鉴于本相太过庞大骇人,因此平日伪装成一只大狗四处溜达。再据说大黄师叔小时候不叫大黄叫小黄,但是后来长大了,对自己泯然众人矣的姓名提出强烈的抗议,差点动用武力反抗,所以清和最后妥协,把他的名字从小黄改成了大黄。

  大黄虽然隐约知道自己好像被忽悠了,但是好歹也算是磨得清和改掉名字,哪怕改一个字呢,那也是改啊。他觉得自己小赢一仗,就勉强算是答应了。

  

  尽管夏夷则是个教养非常好的孩子,他还是很难很难开口,去管一条大狗叫师叔。

  大黄师叔也不像其他师叔那样平易近人,经常给他塞点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表达一下喜爱。夏夷则觉得,自从自己被师父收作了徒弟,大黄就经常盯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就好像夏夷则从他口里抢了食一样,敌意相当明显。

  

  清和也说大狗相当护食,大概是觉得夏夷则跟他们同吃同住,所以才不高兴了。夏夷则半信半疑,因为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大黄暴躁地用爪子刨着地,凶恶地盯着清和的喉咙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清和抬手揉上他的脑门,笑意温然:“今天的经念了没有?”

  大黄忍无可忍地一声大吼,撒开四条腿跑出了门。

  夏夷则觉得,他大约是想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仰天嘶吼。

  

  虽然开不了口管大黄叫师叔,夏夷则还是很喜欢大黄这只狗的。身架高大,皮毛油亮,威风十足,就算是他在京都皇宫里看见的狮虎猛兽,似乎也没有大黄威猛。清和说大黄其实不是条普通的狗,是有修行的妖兽,不过夏夷则横看竖看,还是觉得大黄无论哪方面都像一条狗。

  被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狗的大黄十分生气,逮着没人的时候,把夏夷则晾在院子里的道袍扯了个稀烂,正好被清和撞见。诀微长老依旧是从从容容的模样,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不生气,拎起大黄塞进太华山秘境,关了他三天的禁闭。

  晚些时候清和正在打坐运气,耳边传来大黄愤怒的咆哮,拖长声调的“嗷呜”声,是血契灵兽的传音之术。血契主从之间心意可以相通,清和能听懂他是在怒吼“清和臭老道你放老子出去”,但是跟他一起五心朝天三精汇聚的夏夷则也听见了,连忙问大狗怎么回事,清和笑笑说在练嗓子,他想学唱歌。

  夏夷则非常惋惜:“可惜大黄不会说话。”多通人性的大狗啊,还会唱歌。

  清和摇头:“他会。之前受了伤,修为丢掉大半没养回来。”

  “啊,”夏夷则有些意外,“大狗很凶,也会打架输掉吗。”

  “嗷呜!”呸,你小子滚一边儿去。老子才不是打架输了,老子是救你师父的命!

  夏夷则感慨:“大狗唱得太走调了……这要练多久啊师父?”

  清和笑意高深:“天地有道,听凭造化。”

  “嗷嗷嗷嗷嗷嗷——!”等老子修为复元灭了你们!

  

  夏夷则对“传说中修为很高”且“身残志坚”的大黄越发肃然起敬,于是经常琢磨着该怎么和这只脾气暴躁的师叔改善关系。

  既然大狗是因为护食的缘故对自己冷眼以待,夏夷则就在各种师叔们塞给他好吃的时候,也忍痛给大黄留了一份。太华山是修道之地,纵然门风开放,又有一个精于吃喝的师父罩着,但是也改变不了山上多素食的大环境,于是偶尔下山去的师叔们便经常给他带点外面的吃食回来。

  夏夷则在皇家长大,各类山珍海味都见识过,颇有些眼力,挑出来留给大黄的都是上上品。然而这只无论如何养不熟的狗从不买帐,每次都把他眼巴巴拿过来讨好的吃食三两爪子拨进脏雪堆里,还调转身子故意拿屁股对着,一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高傲姿态。

  每到这种时候夏夷则就特别心疼。

  即便什么好吃的都经历过见识过,然而已经连着吃了三天青菜豆腐素米饭的三皇子,还是很馋肉的啊。

  他悄悄踩了一脚大黄的尾巴尖儿泄愤:“白眼狼。”

  大黄炸着毛跳起来:“嗷!”蠢货,休拿弱不伶仃的狼来跟爷比!

  

  窝在屋子里温火热小酒的清和听到动静,隔窗往外看了一眼,慢悠悠起身走出来,俯下身拾起滚在雪里的肉,拍了拍沾上的脏东西,放到了大黄的鼻子跟前。

  大黄抵死不从地扭过头,被清和捏住下颔再扭回来,掰开牙缝将吃食塞了进去。大黄狂躁地甩甩头,用力嚼肉,仿佛啃的是清和的骨头。

  清和捏捏他的爪子,让已经伸出来的利齿缩回去,笑得眉眼一弯:“真乖。”

  “呜!”臭道士,你想吃还没有呢。

  夏夷则看着眼光含笑的师父莫名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该为大狗终于吃了自己的东西高兴,还是该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大狗终于没法威武不能屈感到伤心。

  天知道大黄只是不想再被扔回秘境关禁闭。

  

  夏夷则仔细观察过大黄平日里的伙食。他似乎只吃清和投喂的食物,不管是没什么油水的青菜还是粗糙的素饼子,都会来者不拒地吞下肚。他吃的时候也没什么好声气,不过夏夷则已经习惯了,他似乎就没发现大黄有过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

  大黄每天吃的东西不多,相较于他庞大的身躯来说,看起来连果腹也达不到标准。清和并没有特意为他准备饭食,大多都是从自己的份额里多出一点来给他。夏夷则悄悄问师父:“大狗已经修炼到辟谷了?”

  清和摇头失笑:“不是。他吞食我的灵力而生。”

  懒洋洋趴在桌角的大黄不屑地动了动耳朵,大约是在腹诽谁稀罕你的灵力之类的话。

  “吞食……灵力?”夏夷则瞪圆眼睛。

  “他是我的血契灵兽。”清和垂下手,挠大黄的耳朵,“定下血契之后,他只需要我的灵力便可以生存,吃不吃东西,都不重要。”

  “嗷!”吃肉喝血很重要,臭道士。

  夏夷则听说过这种血契秘法,大多都是用来降服修炼成仙或者成妖的兽类。他再三打量一番大黄,还是问出了口:“唔,师父,你为什么要跟一只……订立血契?”

  他聪明地避开“狗”字,免得大黄暴起伤人。

  奈何大黄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眯起眼朝他龇牙。

  清和哈哈一笑:“他不是狗,他是乘黄,你看到的不是他的本相。是山海经上所载,其状如狐,其背生角,寿二千岁的妖兽乘黄。”

  大黄满意地微微晃一晃尾巴。

  夏夷则无视了他的得瑟之心,转头仰慕起自己的师尊:“啊,师父能够降服这样的妖兽,可见功力深厚,弟子佩服之至!”

  清和笑而不言,大黄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唾沫喷得夏夷则满身都是。

  

  二、全职奶爸大黄

  

  大黄的本职工作是看守太华山秘境,秘境里关着太华山老老少少的道士们收伏回来的形形色色的妖怪。身为妖怪中的鼻祖古兽,乘黄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至少化出本体往空地里一趴,天然自带的威压就强得让秘境里所有大妖小妖们都不敢吱声。

  久而久之,很是寂寞啊。

  很是寂寞的大黄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唯一的消遣就是时不常地骚扰一下清和,斗个嘴抖个威风,或者试图打个架活动筋骨。总结起来就是凡是让清和不开心事都让他开心,凡是清和不让他做的事他绝对要去掺和一脚。

  不在寂寞中变态,就在寂寞中灭亡。夏夷则觉得大黄其实蛮可怜,所以一有机会都拉着大黄四处逛逛,俗称放风。

  

  太华山常年积雪,冷风肆掠。清和身上一直有旧伤未养好,经不得寒,多半时间都在室内,不分日夜点着火炉。冬天更冷的时候,他还会离开太华山南下,找个温暖的所在猫冬。

  于是本着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原则,夏夷则但凡需要踏出屋门的时候,随行看护的职责都被清和统统交给了大黄。

  “这是对你的信任。”清和堂而皇之地说。

  大黄颠着爪子把夏夷则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骂完之后舔舔毛还是任劳任怨地接下了这宗活儿。

  看护小屁孩即便是有点掉乘黄妖兽的份儿,好在是自由,能见天日,清和看不到的地方他就是太华山一霸,说一不二,比蹲在秘境里打呼噜强得多。

  最开始放风的那段日子,大黄在太华山上串下跳惹祸连连,许多年纪小的门人弟子都被他恶狠狠地吓唬过。与清和素有交情的南熏真人看不过眼,告诉清和让他约束。素来护短闻名的清和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大黄懂得分寸,身上还有自己下的禁制,不会闹出伤人的事。

  回头点着大黄的鼻子,无奈多过训斥:“休要胡闹。”

  

  是以近些日子来,大黄的生活非常规律。清早起来两爪子把夏夷则从被窝里刨出来,盯着他呵欠连天地穿好衣服,然后穿过扫过雪的小路,走过广场去往正殿,跟诸多同门弟子一起念早课。

  早课也是补觉的好时候,反正是闭着眼睛念经,谁也不知道谁在打瞌睡,也许所有人都在打瞌睡也说不准。

  而后夏夷则要单独去学经史国策,这是太华山给身为皇子的他单开的小灶。三皇子学得也很认真,事实上他基本上所有事都学得挺认真的,让非常想给他找茬挑错的大黄十分挫败。

  后来大黄就懒得守着他冷嘲热讽了,夏夷则念书的时候他就悄悄溜出去,授课的夫子压根管不住这条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大狗。他大多时间是在后山作弄一下灵力微薄的小妖,或者闻着肉香跑去附近的市镇偷点吃食。其实不能算偷,他从来都是大摇大摆地扑进酒楼饭店,堂而皇之地洗劫厨房。

  附近的人都已经认得他了,知道这是太华山上一位修为高深的长老家养的狗,所以也不赶他。反正那位年纪轻轻的长老是个好人,隔段时间就会下山来上门赔礼,并且付足双倍的银钱。

  大家都开玩笑说,感情长老家养的不是只狗,是供着位大爷。

  清和往往含笑附和,是啊是啊,可不是位大爷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要是大黄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愤怒地跳脚,在雪地里刨得碎雪飞溅弄脏清和一身。

  他也不过是吃肉不给钱罢了,哪里不事生产了?那些凡人,他才不屑于打交道,肯高抬贵口赏脸吃他们做的东西,已经是天大的尊荣了。至于钱财,太华山是处灵地,无数天材地宝,他三五不时地就会顺路寻些补药给清和补身,猎些难得一见的动物以供清和剥皮做冬衣。呲,没见识的臭道士,这些哪样能用钱买得到?

  哼,谁让那个臭道士太弱,脸色经常不好,一看就病怏怏的不爽眼。要是就这么死了,自己还没折磨够呢,岂不是便宜了他。

  叼着一罐帝女玄霜往回赶的大黄如是想道。

  

  夏夷则也跟着其他师兄妹们一起,在广场上固定由某位师叔教导武学。隔三岔五地,清和会单独指点夏夷则法诀和剑术。他的授课方式比较独特,通常只给夏夷则演示一遍,然后让他自己摸索。有时候出声提点一两句,散漫得就像是在聊天。也不知道是夏夷则悟性好还是清和那间或的提点十分到位,总之这样不甚严谨的教法之下,夏夷则的法诀和剑术都突飞猛进,渐渐颇有小成。

  屋外风冷,清和经常会提前温好一大杯热酒,捧在手里取暖,间或啜饮一小口。夏夷则偶尔也能分到一杯驱驱寒气。

  清和好酒,但不贪多,通常都只是浅尝一点酒味就满足。大黄恰恰相反,他最开始很看不上这种呛喉咙的水,后来尝到甜头,逮着机会就把清和的私藏喝个底朝天。

  夏夷则通常很期待这个时刻。

  喝醉了酒的大黄比起平时的凶狠简直乖顺得像只猫,让摸毛,让拽尾巴,让搂搂抱抱,让戳肚皮,就是去揪着他耳朵来回拧都不着恼,咧着嘴巴晕晕乎乎地走醉步,吐着舌头往外哈气,一团一团的白雾喷在人脸上,最后东倒西歪地摊平在雪地里。

  夏夷则在时往往很快乐地尽情逗弄他,觉得大黄的酒品堪称极好。

  与平日难得一见的乖顺大黄想比,清和从来平淡随和微带笑意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断了他的酒是非常少见地能影响清和心情的事之一。这种时候的清和不会骂人不会生气,但是收起笑意那张脸上就有点风雪欲来的气概,至少夏夷则是不敢去触逆鳞。他曾经看到过清和拽着大黄又长又蓬松的大尾巴,一路把他拖到秘境的传送法阵,毫不客气地丢进去,让这只醉兽自生自灭好好醒个酒。

  这种醒酒时间一般不到十天半月是不会结束的。

  

  大黄早就知道清和的秉性,能让他吃瘪自然是称心如意。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冒着被关小黑屋的风险,依旧用尽浑身解数偷酒喝,跟清和斗智斗勇乐此不疲。

  不过对于清和的酒,大黄也充分发扬了护食的本性。

  清和最开始将大黄收为血契灵兽的时候,大黄野性相当大,加上原本是噬人的巨兽,即便有清和约束,在太华山也免不了闯祸。

  后来赤霞师祖发了话,大黄闯祸一次,禁清和三个月的酒。

  再后来大黄闯祸之后,面对了整整三个月不苟言笑的清和,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在愤怒地诅咒赤霞老太婆五雷轰顶之后,终于努力安分守己,让自己跟清和都过上有酒喝的好日子。

  这个禁酒令直到很多年以后,清和提起来都摇头苦笑。

  

  夏夷则练剑的时候,清和偶尔会让大黄陪他对练。修为深厚的妖兽即便是功力未复,比起初入门径的毛头小子也是云泥之别。每到这个时候大黄就异常满足,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那个经常缠在清和身边的小子胖揍一顿。

  清和一般会观战,但是并不喝止,间或会跟夏夷则说两三句这里应该怎么使剑招怎么反击。夏夷则老是有种错觉,温润含笑的师父似乎是有意要让他们打一打,至于是想让大黄吃瘪,还是想让自己挨揍,夏夷则一直没分辨明白。

  开始夏夷则还有些畏惧他,那么大一只狗,牙尖爪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开膛破腹。然而过些日子之后,夏夷则就发现,大黄虽然揍他揍得毫无情面,但是往往不会落下什么伤,连流血这种事都很少有。

  有句俗语叫雷声大雨点小,有句俗语叫刀子嘴豆腐心。夏夷则知道大黄肯定没有一颗豆腐心,但是他决定认为大黄是一个好人,不对好狗。还是不对,是好乘黄。

  哎呀真拗口,还是大黄这个名字取得好。

  

  渐渐地夏夷则已经不是单方面挨揍了,极少的时候可以稍微反击一下,剑光里带着的三昧真火烧焦了大黄肚子上铜钱大一小块皮毛,惹得大狗把他好一通狠揍。

  遇着这种时候观战的清和就会出来拉架。给大黄揉揉肚子,给夏夷则敷点外伤药。大狗暴躁完毕依旧躺下来被他抚毛,夏夷则忍着痛听师父夸奖自己今天的进步。两人一狗在薄暮渐起的晖光里,似乎也被晕染上了一层温馨。

  

  很久以后,这段故事三转两转,转到了逸清笔下,被添油加醋录进了声名鼎盛的《逸尘子传》里。夏夷则悄悄看过,明白了师父清和这样的人叫做治愈系,大黄这样的叫做死傲娇,至于自己这样的……他不想说。

  

  三、大黄的储备粮

  

  “有兽曰乘黄,六眼九尾,噬人血而生。”

  

  夏夷则默默阖上手里的书。

  大黄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欺负一只老参精。小老头的雪白的胡子跟头发一样长,一直拖到地上。大黄恶劣地把他的胡子跟头发打了个死结,打着呵欠趴在旁边看胖胖的小老头在头发胡子堆里打着滚,勉强站起来一步一趔趄,涨红了面皮冲着大黄跳脚。

  唔,说起来乘黄好歹也是上古凶兽,如今被困在太华山只能捉弄捉弄小妖,实在是有点太憋坏大黄了。

  虽然这只凶兽看起来是凶残了点……好歹也只是看起来。

  倒从没听说过他忍不住本性伤人饮血。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混在人群里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围绕在身周都是香喷喷的肉。

  夏夷则瞅瞅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估摸着自己全身上下的血加起来,也不够大黄一口吞。

  

  “大黄。”他拽拽大狗背上的毛,“你饿不。”

  大黄的修为在慢慢恢复,至少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清和说,也许不用多久,大黄就能化形,变成人了。

  “叫前辈!”大黄对于他这种过于亲昵的称呼十分抗拒,不高兴地抖抖毛,让他把爪子拿开,“饿了自己找食去!老子答应臭道士看好你别出事,可没答应管你吃管你喝!”

  “我是说你不饿吗?”夏夷则觉得事关自己的小命,还是需要谨慎对待。

  大黄扫了他一眼。夏夷则明明已经阖上了手里翻找出来的《妖志》,但是大黄似乎还是看懂了他在想些什么,可以说是狗眼如炬。

  很难想象一只大狗的脸上也能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嗤,蠢货!你那点儿竹竿儿身板,大爷我不稀罕。”

  夏夷则放心了。他决定下次向新来的小师弟小师妹们介绍大黄的时候,加上一句“我家的好狗不咬人”。

  “何况……有那臭道士在。”大黄把话说完。

  夏夷则尚未醒悟,正儿八经地点头:“不错,你是以师父的灵力为食,我忘了。”

  “呲,”大黄又嗤笑了一声,咧开嘴,伸出舌头舔舔尖利的牙齿,似乎回味一般微微眯起眼睛,“你师父的血……是我喝过最难忘的。没有人的味道能跟他比……”

  夏夷则一惊而起:“你!”

  他第一瞬间想到的是,原来大黄最开始的敌视是护食没错,但是护的“食”居然是师父,第二个瞬间想到的是,怪不得他要跟师父订立血契,原来是想长长久久带着储备粮么……

  “嘿嘿。”大黄不怀好意地瞄了瞄他,利齿反射出雪亮的光,“怕了?”

  

  夏夷则莫名地有点失落和难过。

  他跑去找清和。清和正在午寐,深秋的阳光疏薄得像化开了的蜜,斜斜落进窗格,给道人略显单薄的脸上增添几分好颜色。夏夷则半蹲在师父榻前,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扰。

  清和尚未入睡,听见徒弟一路疾疾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眉心郁结,被人欺负了?”

  其实不是被人是被狗。

  当然夏夷则没有这么说,支吾着摇头:“大黄……我原以为与他已算有些交情。”

  原来又是那只凶兽。清和在心内微微一叹,挑眉:“然后?”

  “唔,”夏夷则沉思了好久,“方才大黄还是把我……”他顿了顿,“把我和师父看作食物。”

  清和哈哈一笑:“你是为此而难过?”

  夏夷则点头。

  清和摇摇头坐起来:“傻徒弟。”

  夏夷则张了张嘴,清和晃晃手指示意他不要辩驳,悠悠然道:“天地万物,皆有其道。飞禽走兽以草木为食,人以飞禽走兽五谷杂粮为食,焉得不许有凶兽以人为食?这是天定的法则,无可更改,无可厚非。”

  “可是……”

  “可是吾为人,尔为人,人人为人。凶兽择人而噬,便罪可当诛。”清和敛起笑意,淡淡道,“这不是天之道,是人之道。我可以遵从,你可以遵从,人人可以遵从,但是,夷则,你不能奢望凶兽也该遵从。”

  “嗜血是他天定的本性。我给他下了禁术,再不能伤人饮血,对人而言是善行,对凶兽而言,已经很是残忍了。”清和垂眼,一抹微光透过门缝漏在他的眉心。道人的脸上稍稍有些伤怀的情绪,一晃而过,“至于其他,便端看造化。莫要太过苛求。”

  夏夷则将懂而未懂。他仰头问:“那就是说,不管我跟大黄相处多久,都不能让他从凶兽变成家犬,是吗?”

  清和颔首:“不错。”

  夏夷则仍旧有些郁郁。不是因为凶兽和家犬,而是因为之前清和那一番玄之又玄的天之道和人之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凶兽亦然。”清和见小徒弟垂首默然,温声缓言。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润如玉鸣,“待之以诚,可以无憾愧矣。”

  天长日久,滴水尚能穿石,何况人心。

  夏夷则重重点头。他想难怪大黄提起师父纵然咬牙切齿,但不见得有多少真切的恨意,大约就是师父待之以诚心吧。

  冷不防额上被清和敲了个爆栗,他揉揉脑袋,抬头看见方才还道骨俨然的师尊轻声一哂,半是戏谑半是好笑:“臭小子,我养了这许多年,尚未养熟,你才能认识几天,就敢烦恼起这个了?”

  

  自从被清和好好“训诫”过之后,夏夷则就不再对大黄恶劣的态度抱有微词了。

  基本上见到那只大狗炸毛咆哮暴走的时候,他都可以淡定地自己找个地方悠然自在看闲书。

  太华山上闲书的种类有很多,不过对于夏夷则来说,闲书特指的是师姐逸清专程跑来塞到他手里的,已经刊印成册的第一部《逸尘子传》。

  说到逸清师姐,此为一名奇人。

  奇在哪些地方夏夷则完全不想多讲。不过他跟这名不是一个师父的师姐之所以能熟悉起来,则完全是沾了清和的光。呃,也许还有大黄的光。

  

  师姐的毕生志向就是写书。清和年轻的时候长年在外游走除妖,经历过许多故事,是逸清取材的好对象。于是师姐常常尾随着夏夷则混进清和住的小院子,在诀微长老面前混了个脸熟。

  太华山里诀微长老是出了名的好脾性,没什么架子,跟谁说话都和气。但是这样的人却比那些满面严肃的长老们更来得遥不可及。他温和却不热络,散漫却不粗心,仿佛人来人往云起云落都进不了他心底。

  除非是他认可的亲近之人。

  

  跟清和混熟之后,逸清问起他过往江湖行侠的故事,清和偶尔也会说上一两段。夏夷则闲暇的时候便跟着师姐一起听他闲话生平。清和见识广博,什么都能聊个头头是道,随随便便想起一些经历,说出来便十分的新奇有趣,引人入胜。

  只不过有些事,他素来闭口不谈。

  逸清曾经对那些世人所不知道的空白分外好奇。有一次她问清和,究竟是怎样让一只修为颇高妖兽乘黄,甘于成为他的血契灵兽。清和一笑摇头,后来逸清被大黄追着咬出了十里路。

  

  后来逸清就写出了《逸尘子传》。

  夏夷则曾经怒问为什么不是《诀微长老传》,逸清摸着大腿上来历不明的伤疤,说我不敢啊。

  夏夷则想了想,觉得换作是他,大概也不敢,遂心有戚戚焉。

  虽然逸清不敢明目张胆地,把这些杜撰的风花雪月取材于诀微长老经历的事实写出来,但是欺负一下无力抗争的夏夷则,还是相当地顺手拈来。

  

  即便如此,在《逸尘子传》里面,逸清仍旧颇为隐晦地提了清和一笔。

  是以书信的形式出现的,在书里的逸尘子遭遇困境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从未露面的神秘人士,用飞鸽传书替他指点迷津。

  书信的落款,有八个字。不像是名号,也不像是代称,勉勉强强算是一个辨识身份的讯息吧。

  ——“清抚狗头笑而不语”。

  夏夷则默然沉吟一番,觉得甚是传神。

  甚至连清和本人都评曰:“深得吾心。”

  也就是这个时候,夏夷则从偷看《逸尘子传》,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看。

  

  四、跟师父走有肉吃

  

  十一月初七,立冬。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

  太华山终年覆雪,冬天降至时格外显得严寒,冰封千里,积雪没膝。每年立冬一到,清和就会开始着手整理行装,准备迁居到温暖的南方。

  往年他都是只身一人离开,带走大狗一条。今年多添了个小尾巴。

  

  清和没有收拾太多东西,无外乎是些贴身衣物,一柄剑,一个装酒的旧竹筒,以及一些银两。他修道之前出身世家,并不缺钱,也从来不以清高自诩来苛待自己的生活。再加上他还养着夏夷则,堪比一个小钱庄,随取随用,皇家焉敢赖账?

  行李统统都是要大黄背的,就算他十二万分不乐意。如果不肯背,清和就不带他走。比起留在暗无天日的太华秘境窝上一个冬天,显然一时的忍气吞声比较划算。

  关于夏夷则由谁来背,也曾经有过争议。

  夏夷则年纪还小,道术法诀刚刚入门,使唤起御风诀往天上飘一会儿倒可以,长时间地赶路就不要想了。大黄坚决不肯让夏夷则爬上他的背,向清和愤怒嘶吼:“你做梦!他敢爬上我的背老子摔死他!”

  被他嫌弃的夏夷则自我安慰,大黄应该是认为一只凶兽被人当成了坐骑,有点颜面无光。

  清和没有很坚持,对着夏夷则半蹲下身:“过来,为师背你。”

  大黄一跃三丈高,声音炸得活似打雷:“他敢!”

  夏夷则在心里叹气,原来大黄护食已经护到了这个程度……

  清和也不着恼,眼底带笑,反将一军:“那你说怎么办?”

  

  大黄呼哧呼哧吐着粗气,勉强把自己身子骨放低。清和坐上了他的背,把夏夷则抱起来放在自己前面。

  虽然这样的法子算是大黄自己提出来的,两方皆大欢喜,不过夏夷则琢磨着,这次好像大黄又被师父忽悠了。

  夏夷则腿短,大黄的背太宽,于是清和只好让他骑在大黄的脖子上。即便隔着厚厚的皮毛,夏夷则都能感受到怒火正在大黄的血肉里奔腾咆哮。

  清和给余怒未消的凶兽顺了顺手底的毛:“化出本相赶路吧。飞高一点,不要吓到百姓。”

  夏夷则抓着大黄脖子上的硬得扎手的毛,骤然觉得自己离地高了一倍不止。

  

  大黄的本体十分庞大,真正配得起凶兽的名号。不过夏夷则悄悄探头看了看他的耳朵鼻子嘴巴爪子,觉得大黄还是最像一条狗。

  他身后坐着清和,挡住了视线,夏夷则也没有想起来要去看看大黄的尾巴,于是并没有发现身后那遮云盖日醒目至极的六眼九尾。

  庞大的乘黄一跃入云,夏夷则只觉得山川草木流水一样往后退,耳畔呼呼风声刮得脸面生疼。清和让大黄先缓一缓,找出一张毯子给他挡风。

  夏夷则被包得只剩鼻子眼睛漏在外面,清和给他掖牢实毯子角,拍拍大黄的脑门让他再度出发。

  他说的是:“驾。”

  夏夷则想笑不敢笑,憋得难受了一路。

  

  大黄跑起来乘风踏云,快得让夏夷则完全看不清周遭,只觉得一片茫茫的白。小半天之后他放缓速度,踩着云往下走。夏夷则俯头看去,脚下一片莽莽林木,间或可见突兀的山壁,竟是赤红颜色。

  “丹霞山。”清和随手一指山腰小镇,“我们到那里落脚。”

  大黄动了动耳朵,在小镇的边缘着地。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落地之后他又缩成一只大狗。

  

  小镇有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叫做太平。是清和在冬季经常会来小住的几处地方之一。

  清和在镇西头常年租着一个小院,木制的屋子,离地约莫三尺,不受潮气。门前一株根枝盘虬的老梧桐,树冠遮过大半屋顶,院后几行菜畦,清幽又雅致。

  唯一有些为难的是院子实在太小。清和早年租下它的时候还没想过自己会收徒弟,因此除却厅堂只有两间卧房。

  夏夷则拎着自己的小包裹,看一眼师父又看一眼朝他威胁地龇牙的大黄,认命地朝那间较小的卧房走去。

  

  小院许久未有人住,物什器具上早已落了厚厚一层灰。大约是清和给小院里下过什么符咒,倒是没有见着多少虫蚁,房梁上也有幸未被蛛网占据。

  两人一兽忙着收拾住地。大黄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清和分派去挑水,背上扛着两只大水桶的大黄走过街道巷陌时,镇上的居民早已见怪不怪,知道是那位道长又来过冬了。甚至有人家端着些吃食,走到小院来叩门,热情地对道长在去年冬天替他们驱走了成精的狼妖表达感激。

  看得出清和在这里人缘颇为不错。连带大黄都被夸赞:“道长家养的狗好生威猛。”

  大黄不屑地撇过头。

  还有些爱狗的人不知好歹地凑过来跟清和商量,等开春的时候让自家母狗过来向大黄借个种。被大黄扑上来一声巨吼吓得腿都软了,从此绝口不提。

  

  清和很快打理好了自己的卧房和厅堂,弯腰拿着扫帚在清理庭院。夏夷则还挥舞着抹布在他那间小屋子里奋战。三皇子殿下即便并非终年锦衣玉食而是长日居住在太华山,也甚少接触过这些活计。

  清和并没有要帮手的意思,由着他折腾了个灰头土脸,从容一笑:“待你后日江湖行走,为师那时也帮不得你。”

  于是夏夷则任劳任怨地继续拧抹布。

  大黄翘着尾巴,大摇大摆一声轻松地从他身边走过,踱进了清和住的那间屋子。清和在地上给他铺了一处睡的地方,他连眼角都没瞥一眼,径直跳上了铺好被褥的大床,睡姿颇为大爷。

  

  清和在过日子这件事上,从来不亏待自己。他在衣食住行方面都不能算精细讲究,但无一例外都会让自己过得舒适安逸。

  譬如说他熟知小镇上唯二两家小饭馆里哪些看似不起眼的菜色十分可口,也熟知小镇上有户单身的老汉酿得一手好土酒,还知道山谷处的河湾在哪里下篓最能网到肥美的大鱼。这里的冬天温暖而惬意,透着一股子慵懒。夏夷则在皇宫里克己守礼,在太华山上静心清修,日子都过得一板一眼,清和带他来的这个地方随意而闲散,时间的脚步被拉得足够悠长,几乎能听见它们走过石板长街时空旷的回响。

  夏夷则总有一种感觉,相比起太华山,这才是真正适合清和生活的地方。

  就连大黄的凶性都似乎被这里悠闲如水的日子磨平了几分,很少再跟清和叫板。清和坐在梧桐树荫下看书或者修行的时候,大黄就趴在他旁边甩着尾巴赶蚊子,一人一兽难得看起来有几分和乐融融的错觉。

  如果夏夷则一不小心闯进去,大黄就会立刻暴跳起来,一脸高傲地摆出“老子才没有给谁赶蚊子”的姿态,将这种错觉破坏殆尽。

  

  清和自己也有手好厨艺,但是他嫌麻烦,轻易不动手。平时他们大多吃的是百家饭,清和总是能知道镇子上的哪一户人家里有好吃食。镇上的人家都很欢迎他带着一人一狗来蹭饭,因为清和除了付足饭钱,还会送上一张自己绘好的驱兽符。

  太平镇处在大山深处,茂林里不乏猛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要进山的时候。指不定哪个时候,这张驱兽符就是救命之物。因此大家都很乐意看到清和上门。

  清和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想起来下个厨,花去半晌的功夫,做点精细却不经饿的吃食。通常这个时候,夏夷则是抢不过大黄的。

  大黄最近食量倍增。按理说他是不会饿的,只要清和还有灵力,他无需进食也可维生。夏夷则摸着半饱的肚皮,小小地抗议如是抗议道。

  清和闻言,脸上浮起几分笑:“他将要化形了。”

  

  化形是妖兽修行的一个槛。不算凶险,却要耗费颇多灵力。

  大黄灵力迅速流失,虽不会有饿感,腹中空空却颇不好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饮过血了。在这样的关头难免有些狂躁。

  

  是夜,月色如钩,星斗璀璨。

  大黄轻轻巧巧地溜达出屋,一个纵身跃过院墙。他在静谧的街巷里奔跑,似乎在追逐着某种气息。一道人影疾速追上来,清和折身挡在凶兽面前,声音清朗:“哪里去?”

  “干你屁事。”大黄恼怒地甩头,“老子不偷不抢,逛逛怎么了?”

  清和眉梢微扬,踏前一步,隐有怒意:“你当初允诺过我,再不伤人取血。要反悔么?”

  “嗤,老子说话算话。”大黄脖子一梗,粗声道,“我只说不伤人,别的什么也没答应!”

  “同是妖类,你何苦为难他们?”清和敛目叹息,“过来。”

  

  他挽起衣袖,抬手凝气,在小臂上割出一道伤口。鲜血顿时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在石板上积成浅洼。

  “喝吧。”清和深深看了他一眼。

  大黄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宛如针一般扎在他身上。

  有微风入怀,将道人宽大的袖角扬起。

  嗜血的凶兽轻轻一跃,无声落在清和身侧,伸出舌头舔舐汩汩而下的血液。甘美,鲜甜,温暖,带着熟悉的血腥气。凶兽的舌头在清和手臂上扫了又扫,舌尖上的倒刺虽已收回,仍旧十分粗粝,磨得伤口生疼。

  

  清和下手很有分寸,伤口不一会儿渐渐止住了血。他将衣袖放下来遮住,准备回去小院再给自己抹点药。大黄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眼底的神色转了几转,破天荒别别扭扭地出声:“清和。”

  清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大黄平日极少这样叫他,这简直是比山崩地裂还要来得让人震撼。

  清和回头看他,面色严肃:“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是咬了人还是打残了我徒弟?”

  “放屁!”大黄顿时没了好声气,方才难得的别扭感顿时散去。他昂首道:“老子只想说,纵然如此,老子还是看你很不顺眼。”

  而后一甩尾巴,扬长而去。

  

  清和并不在意,无声而笑。

  这只乘黄是他收的第一个血契妖兽,也是唯一一个。他没有养妖兽的经验,也不急于苛求妖兽的忠诚,随缘而至,听凭命数,就已经很好了。

  有关这只妖兽的一切因果,都始于他的一念之差,也必将终于他。

  乘黄有着长达两千载的寿数,而他身为修道之人,也远比寻常人要活得久长。在今后漫长得一望无边的岁月里,任何人都有可能自他身边离去,唯有那只妖兽的存在亘古不变。

  这是连生与死也无法分割的相伴,烙在血肉和魂魄里。

  于清和如此,于乘黄亦然。

  

  大黄在跑出去很远之后,悄悄往回看。

  月华如练,清清冷冷,好似给道人身上罩了一层银纱,连神色都侵染着柔和。他分明只是漫步而行,拂面的夜风却卷得他袍袖涌动如云,仿佛是乘风御剑踏在仙境。这个时候的凶兽心里,没有如往常一般暗自诋毁,只倏忽记起“道骨仙风”四个字来,颇有惊鸿一瞬之感。

  他犹豫片刻顿下脚步,等待着清和跟上来。

  恍惚之间,清和缓缓走过的,似乎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遥远不可测的万丈深渊。

  

  第五章第六章有肉渣,放在了加密的LOFTER:

https://sucangyun.lofter.com/post/2bbd7a_b78af0

https://sucangyun.lofter.com/post/2bbd7a_b7df74

密码是常用五个字ID的拼音。

  

  七、后来那点事儿

  

  温留后来终于弄明白了双修是怎么一回事儿。

  只是为时已晚。经历过无数次失败教导的诀微长老不仅没能松一口气,反而发现温留对这方面的热情极度高涨。

  古人云食色性也。古人又云色令智昏。清和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和这只色字当头的乘黄约法三章。

  其一是往后必须听话。温留答应之后暗自心想,就算老子不听话你也没奈何。

  其二是不许没事儿就凑过来舔脸,当然舔其他地方更不行。温留勉勉强强答应了,决定努力学习人类究竟应该怎么合理使用舌头。

  其三比较苛刻,鉴于温留在晚上霸占了床榻上的一席之地,清和让他睡觉时必须化出原身,否则不给上床。

  这一点对于温留简直是煎熬。太华山夜里寒凉,身躯庞大皮毛厚实的乘黄堪比一只活火炉,清和入眠之后往往下意识往他旁边凑,偶尔还搭一只手一只脚到某妖毛茸茸的肚皮上。于是通常很多个清晨,清和从温暖惬意的被窝里起身之后,会发现温留无精打采地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把时间回溯到他第一次在清和面前化人之后的次日清晨。

  

  夏夷则是个很自律的好孩子,每天早起的习惯雷打不动。

  这天他也如往常一般醒来,发现清和的房门还闭得死紧,过去敲了敲没有听到回应,心想师父大概是又在睡懒觉,于是自己拿了钱去买早点。

  他吃完早点,给清和跟大黄带回一笼包子,又去后院练剑。练完剑之后他临了几张字帖,背了一段道德经,读上一阵子史书,甚至拿出临走时逸清师姐新出的《逸尘子传》来看了一会儿。

  清和依然没有出现。

  夏夷则抬头看看日头,已将近正午。清和往常偶尔贪睡的时候,也很少起得这般晚。他终于有些担心,遂又去大力敲门。

  “师父!”他喊,“你在里面吗?”

  他拍了好半天的门,终于等到清和应声:“……我在。”

  清和的声音有些奇怪,伴着些杂乱的响动。夏夷则隐约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咒骂。又隔了片刻,清和的房门终于打开。夏夷则的目光越过神色略显不自在的师尊,投在房里另一个陌生人身上,十分诧异:“师父,他是谁?”

  这人长得好生古怪,不似镇子上的住户,却又有微妙的熟悉感。

  清和眼神微闪,道:“他……他叫温留,你可以唤他师叔。”

  夏夷则哦了一声,心想反正我已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师叔了,多这一个也无所谓,连大黄他都喊师叔呢……

  想到大黄,夏夷则忽然发现这半天都没见着大狗,连忙问:“大黄呢?”

  清和面带迟疑,尚未开口,那位名唤温留的师叔已然开口:“大黄丢了。”

  “丢了?!”夏夷则一时震惊,“怎么会丢了?”

  清和轻咳一声:“昨夜他趁我不注意独自出去,这里山高林深,大约是迷路了罢。”

  夏夷则仍旧难以置信,还想再问,那位温留师叔已经满脸不耐烦地伸出手,砰地一声在他鼻子跟前摔上了门。

  夏夷则小小地后退一步,心想这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师叔可真凶啊……

  

  不管夏夷则相不相信大黄丢了,他日后的确再也没有见过这条颇通人性又脾气暴躁的大狗。

  反倒是那个不速之客温留师叔长住了下来,直到这个冬天过去,清和带他回到太华山,温留才与他们分开。夏夷则曾经打听过这个师叔住在何处,清和笑一笑,说他素来秉性奇怪,不喜与人打交道,故而住在太华秘境里。

  夏夷则挠挠头,心想,那不是大黄的地盘么?

  

  转眼十年过去。

  夏夷则当初毕竟年仅九岁,长大之后对那段时日的记忆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师父小时候养了只威猛的大狗,似乎原身是上古凶兽乘黄。

  如今为了易骨成人,清和让他去太华秘境寻温留。他在秘境里见着那只六眼九尾的凶兽时,心系甘木一事,尚未来得及深想,直到易骨之术成功,才在回想此事时恍然大悟——温留,凶兽乘黄,大黄,原来如此!

  纵然温留以甘木救了他一命,夏夷则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地想,真是枉费了我小时候还未这只传说中走失的大狗忧心忡忡了好多天。

  

  被夏夷则惦记着的温留在此时此刻一连串打了三个喷嚏,涂了清和一脸的唾沫星子。

  清和微微皱眉:“你病了?”

  “放屁,”温留一口否认,恹恹地趴在地上,面色不善,“总觉得有人在咒老子……”

  清和弹指轻扣他脑门:“说过多少次了,讲话别太粗俗。”

  温留恼怒地摆摆头,九条大尾巴不耐烦地拍打地面:“要你管?你徒弟怎么还赖在太华山不走?”

  “他又哪里得罪你了?”清和摇头一笑,悠悠然道,“你也不用急。天要下雪,徒弟要嫁人,我总是留不住的。”

  温留哼了一声,以示满意。

  清和抬眼看看屋外,天色雾茫茫地连成片,低低压在山头上。朔风乍起,又有絮絮雪片自天而降,清和随手将一壶酒温上炭炉,神色安然:“又下雪了。”

  温留抖抖毛站起来,支起两条前腿推上窗扇,不满道:“怕冷就少吹冷风,回头着凉又来怪老子跟你抢铺盖。”

  “莫非没有抢过?”清和从容一笑,反问。

  温留自知理亏,不再接口,转而凑过来嗅一嗅酒香,舔着牙齿:“太华山的仙鹤又长肥了几只,回头烤来吃吃。”

  “贪嘴。知道是我太华山养的,还敢打主意?”

  温留不以为然地想,老子都把主意打到了太华山的长老头上,何况区区几只仙鹤?

  只要他悄悄地捉了,悄悄地烤熟了,清和也断不会为了只仙鹤跟他翻脸,反而会来分走一半的吧?

  

  清和伸出手在火上烤着,温留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一舔,被再次用力地弹了脑门。

  雪下得很大,扑簌簌地打在窗格上,好似这片天地静谧安然的呼吸声。

  屋外风骤雪疾,榻边暖意如春。清和闲闲听着太华山长年累月的雪声,伸手提壶,斟出两杯温酒。

  从前是温留与他一道看雪,如今是温留与他一道看雪。

  想来往后长长久久的年岁里,也必不会更改。

  

  如是恒常,如是道心。

  

  END.


评论(7)
热度(210)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惯用ID苏迟
是个写手。目前接稿。
间歇性自闭。
cp杂食,真的杂食,洁癖谨慎关注。

lofter不社交,约稿请私信。

我爱红心蓝手评论。
欢迎日lof和挖坟。

坑很多。
催更有1%的概率获得掉落。

本命cp王遗风x叶英
我爱他们一辈子。

微博:@苏迟不许睡过头

© 白夜笙 | Powered by LOFTER